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雪夜谈心(2 / 2)

“我知道你帮过我。”

呼吸渐渐放缓,我擡眸对上他的眼瞳。

如墨的深潭水,落进点点烛光,就有水波潋滟时的温柔。

“早在黑风崖,早在我下江南,甚至在那之前。”

我第一次没有躲闪他的目光。

他性格强势,冷漠的底色,我与他相处总觉得拘束。

总是害怕他的突然发难,会让我无从招架。

“天元十二年,花朝节。”

——

我跌跌撞撞地将谢晚拽进医馆,已是下半夜。

我把身上的银两尽数扔在医馆,嘱咐了大夫几句,就着急往家赶。

晚风寒急,空荡的街道,值守军官的脚步声总是在耳畔。

湿漉漉的衣摆更是寒凉地让人直打哆嗦。

我猫着腰,只敢瑟缩进巷子。

漆黑的夜晚,幽深狭窄的暗巷,处处碰壁。

我还奇怪,明明这条巷子辗转几道就能摸到家门。

可今日却怎么都寻不到。

突然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径直把我往后拽。

阴渗渗的声音也从头顶飘来。

“小娘子,这么晚还不归家?”

那人瘦骨嶙峋,力气还真是吓人。

我几乎是立刻就被他摁靠在墙上。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今日做男子打扮,头上仅有一根玉骨发钗。

可被他控制着,我根本没机会去拿。

“哟,还真是个水灵的姑娘。”

他生着一双倒吊的三角眼,满口都是劣质的烟土味道,下颌处还有一道狰狞的好像蜈蚣一般的疤痕。

近日帝京城中有好几起良家女子清白被污的案子。

官府张贴了画像,但他的长相并不相似。

他俯身就想来吻我。

我心下一横,一脚踢在他的要害处。

趁着他松懈的那一瞬间,转身就往更深处跑。

男女有别,我可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没一会儿功夫,那人就再次抓到了我。

可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直接把头上的簪子戳进了他的皮肉。

血流如注,他立刻吼叫出声。

完了,要是被巡查官兵抓到。

我就算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人揪着我的衣领,声音疼到发颤,却阴冷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小妮子,就算我死,我也定要拉你做垫背的!”

我本就头昏的厉害。

再经这么几番折腾,此刻眼前更是有些模糊不清。

忽然有道寒光拂掠,一阵轻风竟如同春风拂面。

檀香气味比血腥气味更快地席卷我的大脑。

流氓拽着我的手没了力道,直接栽倒在地。

我倚靠着堆叠在角落的杂物,擡眼去看。

模糊不清,只能瞧出来人大致的轮廓。

昏暗的巷子里倏尔出现一道光,皎洁如银丝线扫过他的眼角眉梢。

目光相撞时,他迅速低下头。

长剑入鞘。

甫一旋转,剑柄就转向我。

他握着另一头,莲花金石剑穗垂晃在我眼前。

“天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鬼迷心窍地握住剑柄,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其中镌刻的花纹凹凸不平,但终归有些磨损。

可我能辨别出,那是鸢尾花。

——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他的脊背渐渐松弛下来,眉眼愈加柔和,“那天我其实很想问你,想问你见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我没问出口,不是因为我没忍心。”他自嘲般地笑笑,“只是因为那是你。”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庆幸画舫谋划之事不成,我也不敢想我若是晚了一步,你在暗巷之中又该如何。”

“这件事,不算我帮了你。”他话说完时,沉闷地低下头。

睫毛纤长在他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像是阳光穿过春日茂盛的树叶而有的一片阴翳。

我摇摇头,没接他的话:“我也知道,宋观棋能从江南寄信给我,也是在你的庇护之下。”

他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下脑袋。

“我若是说一件你驳一件,那殿下才是胆小鬼。”我轻笑道。

他眉心一顿,捏着杯沿的手松开,放置于膝上。

见状,我继续把话说完:“你早就知道我父亲对我的设计,知道我在帝京城处境艰难,于是你旁敲侧击地告诉宋观棋,想通过他的人脉给我传递消息。”

“你就不曾想过,若我南下,注定会成为击溃你计划的一步。”

“想过。”他少有温和的神情,今夜除外。

“丞相势大,父皇忌惮,而江南水患就是击垮丞相府最好的引子。更何况赵家还与皇长子联姻,虽说父皇心思不明,若是要争皇位,我也得往这火里添把柴。”他嘴角似乎牵出一抹苦涩的笑,但转瞬即逝。

“你父亲官拜丞相,心思缜密,在朝堂之上更是强势。我本以为你父亲最起码要想着保命,可没想到他竟是愚忠,竟真的心甘情愿做那待宰的羔羊。”他顿了顿,有些不忍,“更没想过他会把你也当作棋子,要用你女子的清誉大做文章。”

“我当时对你横眉冷对,现在想来还真是抱歉。”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忽然有些好奇,语调上扬:“如意楼是你的产业?”

如意楼是谢晚的产业,他的产业不就是我的。

思及此,我转动了下手腕间的镯子,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他没追问,重新起了一个话题:“你可知道,那日在黑风崖上你我相见,我在想什么?”

“那时我可真来不及猜,我差点儿就成了殿下的剑下冤魂。”我笑着与他打趣。

他放在膝上的手轻撚着衣摆,指尖红润,好像也有了温度:“我相信人定胜天,相信只要能够抢占先机,所有的一切都能在我掌握。我曾以为你我之间亦如是。”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与你之间从来都没有……”他略微停顿,语气却不苦涩,反而有种释怀之后的坦然,“我好像从来都猜不透你要什么,或者说我从来没了解过你。”

我伸手就想将他面前的那盏茶换掉。

他却摆摆手,随后一饮而尽。

“或许我皇兄的名字该给我。”他忽然和我开起玩笑来,“毕竟我才是那个事事皆晚了一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