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起身,往内室走。
即便此时此刻,他依旧担心曾荣春这个小少年会暗自向谁报了信。
这里毕竟不是东辽,他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险。
许是他沉默太久,曾荣春跟在他身后补充:“我就在周围花草铺子转转,万一找到师父留下的线索,也好顺势给他传信去。”
听他说得坦诚不像存着歪心思。
邶恒看着幔帐内平静躺着的姜馥迩,质疑:“若是寻不到子书彦从呢?”
“我日暮时分回来。”曾荣春眉头蹙地紧,“若找不到我师父,就只能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怎么医?”
曾荣春垂睫,一副沉重且陷入思考的样子。
“虫芽尚未长成,不过是附着在姐姐身体里的一团异物。”
“想当年虫王留下的两枚虫芽,不也是被有心人偷了去才辗转跑到姐姐身体里的吗?”
邶恒听明白他意思,同他确认。
“你是想将虫芽取出来?”
曾荣春点头,“但我不懂什么奇法,只能试试刳割之法。”
毕竟是开膛破肚的粗鲁法子,邶恒实在不赞同。
但目下没旁的法子,为了姜馥迩存活的几率更大,他也只能暂且应下,放曾荣春出去。
屋内再次恢复罕见的寂静,邶恒走去姜馥迩所躺塌边,用放了花瓣和香油的水将白巾浸湿,轻轻擦拭少女毫无血色的面庞。
她仿佛熟睡了一样,秀目紧闭,气息平稳,已然灰紫的面色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邶恒她大限将至。
姜馥迩呼吸极轻,身上异香也早就消散干净,目下只余下水道熏染的浓重臭气在抢夺她仅存的气息。
邶恒本是想耐下心来将她彻底打理干净,即便方才已让人为她擦洗过。
可她逐渐削弱的气息,却让邶恒碰也不敢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亲手将她送进永劫不复的黑暗里。
面对生命点滴流逝,他只觉得此时的每一刻都过得极慢,甚至越发煎熬。
距曾荣春出门也不过才片刻,他如坐针毡,终于没了耐心,将手中白巾彻底扔进香气四溢的铜盆里。
即便目下情况再糟,邶恒也要让自己稳定心神,多少规划好接下来该做的事。
想到刚才重金找来那几个草包游医,邶恒心底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他目下仅剩的盘缠。
当时从盘溪村离开时颇为匆忙,他的交易口令放在包裹里并未及时取走。
虽然事后海松已派人去寄宿的夏老大家里去取,但那日他救姜馥迩心切,并未按照海松后来的计划行事,而是提前离开西境。
后来他按照海松此前提到的方式,寻到他的眼线换来通往西境的小路,之后便与海松彻底失去联系。
这几日他更是没来得及去那些足以隐匿行踪的秦楼楚馆取交易口令,这也意味着他无法联系到伍均等人。
一筹莫展之际,邶恒忽然想到那日拿到的暗商信笺。
玉叶纸写的端正小楷。
送信的人自称是海大人安排,可海松并不是多么讲究风雅的人,又岂会重金去寻这么昂贵的纸来递信呢?
他身上的金色鱼袋,或是印鉴岂不更有说服力?为何偏偏要多此一举?
除非……
邶恒恍然想起什么,起身朝外室走去。
除非是有人暗中帮忙,想借海大人的身份将信息透露给他,所以才用了这么隐蔽的方法。
但那小路很是可疑,他甚至开始怀疑暗中帮忙的人是否也是将他引入危险小道的人?
这很可能是有心人将信息调了包。
只怪他当时心急如焚,完全没放心思在这上面。
若已被人盯上,他即便什么也不做,也已成了敌人的盘中餐,还不如放手一搏?
伍均和周正共的安排向来谨慎且滴水不漏,说不定他的行踪也被他们发现了?
邶恒没再磨蹭,而是快步冲出门去,想看看是否已有人提前一步给他留了线索。
——
眼看这会晌午刚过,正是午睡歇脚的时刻,掌柜也坐在柜面里的躺椅上,摇着扇子打着盹。
正要入梦时,却被柜台传来的急促拍案声惊醒。
一个机灵过后,就看柜台前站了位披头散发的俏面公子,只不过掌柜对他印象深刻,毕竟他进店时浑身臭气熏天,还以为是个要饭的,后来他拍下锭圆饼,才知道是遇了难的富商。
“有没有送给——”邶恒正言厉色,没等他转醒就问:“送给北字房的包裹?”
北字自来是邶恒与伍均和周正共联络的密语。
“北……”掌柜神魂还没归位,却突然一拍脑袋,“还真有个包裹,是蓝月坊一姑娘送来的。”
说着他就开始在柜台br/>
邶恒接过布囊,却被掌柜拦了一道:“这北字房也不是您这位贵客的寝房,恐怕您还不能拿走。”
邶恒一怔,当即想到什么在束带里翻找。
掌柜又道,带着嘲意。
“北字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除了有钱还得有身份才行。这北字房昨夜刚订出去,也是位俏丽姑娘,若您非得拿这包裹,那可是自己给自己添霉头。”
他劝得嘴干,喝茶润了口。
“那姑娘也是蓝月坊出来的,那蓝月坊是什么地儿?西梁五等官阶以上的公子们才能去。您自己招惹麻烦,我们平民百姓可担不起这责任,弄不好再被抓去充军,这节骨眼不等于送死——”
“啪”一声,两个镶了金边的户牌拍在柜台上,掌柜一见那流光溢彩的户牌边条,这才把未说完的话咽回肚子。
邶恒只拿着户牌在掌柜面前晃了眼,也不管掌柜反应,抄起包裹就想走。
“有劳看管,是岳某遣人定了那间北字房,不过来得急促,忘了。”
掌柜正出手拦截,邶恒身后就传来一声娇笑:“岳公子?奴等您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