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脚底花园曲径中,一前一后走过去两人。
前者身姿挺拔,后者弓背紧随,应是一主一仆。
再细看,前面人玉冠高束,手握刀柄,倒是那个被她几日前冤枉的三公子邶祯。
只不过三更半夜一袭黑衣装束,着实令人好奇。
目送二人走出花苑,姜馥迩扶着干枯树干起身,悄然掸手,隐在密叶中的娇小身影仍不易被察觉。
算算时辰,邶恒该到了吧?
花苑本就离昭阳阁最近…
昭阳阁…
姜馥迩脑中忽地闪过一个猜测。
邶祯该不会去昭阳阁吧?
需要经过花苑的庭院,也就芙露的秋菊堂和邶恒的昭阳阁。
平日邶祯和芙露交集不多,这么晚,他没理由带着侍从去六姨娘居所…
那就…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近一阵窸窸窣窣声响。
姜馥迩耳尖一动,这才拉回神思,曼声调侃:“大公子向来狂傲,怎也有这般偷鸡摸狗之态?”
邶恒并无回应,踩断枝叶的“吱吱”声越发靠近。
姜馥迩无心跟他过多瓜葛,索性丢掉手中红果,从腰间扯下白玉,打算先还了他。
正欲转身,她突然觉察异样,脸色刹变。
敏锐的听觉让她稍加专注便认出声音来源。
这细碎声分明不是从某一个方向传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已将她不知不觉围在中心。
姜馥迩心跳骤增,脑中当即浮现出那晚被她削掉面具的怪物。
她下意识猛掂脚尖,一个翻身仓皇逃离巨树。更趁着转身一瞬看清了原本隐在她身后的一幕。
那里本就繁枝交错,是隐蔽行踪的最佳位置。
只不过因她急速跃下引得周围枝条轻颤,这才勉强折射进月光,让她隐约看清同时伸向她的密麻手臂。
这些覆着黑布的手臂似是不满即将到手的猎物逃走,一个个手臂早已伸得极致,看上去仿佛巨物触角一般贪婪地张牙舞爪。
这诡异的一幕令姜馥迩头皮发麻,呼吸都跟着一紧。
月光如水的夜里,巨树的庞大树冠早已不再安宁。刚才的微微震颤似乎惊醒了整棵树,让她刚落于地面就看到树间无数黑影窜动,引得树叶“沙沙”作响。
巨树上空,已是惊鸟四散。越发强烈的抖动迫使红果如雨坠落,好像下一刻就会幻化成庞然巨物将她尽数吞没。
姜馥迩彻底吓傻,双腿更是发软。
今夜和邶恒见面,她并未穿夜行衣而是着了件绛紫色长裙,原也是想同邶恒交涉后走大路回去,至少不必躲着谁。
还以为过了三日不会再遇到危机,她怕露破绽,还特意将鸳鸯软钺撤掉,手边可调用的就只剩腕下一袋钉刺暗器。
她并不打算主动出击,因为这树间黑影触目皆是,绝对比那晚更多。
姜馥迩向后缓缓倒退,生怕不小心惊了树上的怪物。
直到她即将走出花苑的月亮门,正发抖的巨树忽然停止抖动,察觉一般恢复静止。
若没有刚才的遭遇,眼前所见本该是明月高悬,晴空万里的好风景。
可此时在姜馥迩眼里早成了针落可闻的杀机四伏。
姜馥迩额间冷汗垂落,她急促深吸几口气,再无停留的底气,转身拔腿便跑。
她没敢回头看花苑景象,只听到耳后一道道破空声和落地声交错袭来。
与逃亡相比,她顾不得暴露身手,忙调运内力疾行于青石路面。
直到巡逻班卫手中朦胧灯影映入眼目,她才意识到自己腹背受敌。
可姜馥迩并非束手无措,而是急中生智,打算声东击西吸引迎面侍卫注意。
她连忙制造声响,向水中丢入乱石,激起水声阵阵,乍听上去还以为谁跌落水中。
巡逻班卫听到动静,十几人迅速向水声处拔刀探去。却因湖面昏黑,只得争先挑着灯笼照亮水面。
还未看出眉目,他们身后忽一道劲风袭过,姜馥迩已稳藏于众人背后的另一条小径。
此时夜色朦胧,侍卫只顾着提灯看水中异事,没人注意身后动静,须臾才听到惊恐的呼救声从小径传来。
这才发现身材瘦弱的姜馥迩正满目惊恐从黑暗处跌跌撞撞跑来,手臂还颤颤悠悠指向花苑那侧的黑暗深处。
巡逻班卫还没明白七娘子是何时现身的,正欲抽刀摆出防御姿态,便听一声骨头裂碎的闷响。
再回过神,就见原本站在队伍最前的侍卫长已是身首分离,滚落在地的脑袋被什么东西压瘪,就连凸出眼眶的眼球还在茫然无措地眨动。
其余侍卫迅速反应,顷刻间提刀朝黑暗中劈砍过去。一时间,脱手的灯笼四散,残灯闪闪,光影凌乱。
姜馥迩并没打算帮忙,而是趁机想逃。
她下意识去抓邶恒借她的保命白玉,心中仍存侥幸,谁知她刚握紧那腻滑玉石,后颈忽被人猛地一击。
尽管力道极大,但姜馥迩内力未消,已帮她卸了一半痛麻。看清来人是另一班穿着侍卫褂袍的强健武者后,她心下一松,还是借势一软,瘫躺在地。
湖边依旧激烈混斗着,刀剑声狂乱,和着萧萧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未等刀剑声消失,姜馥迩已被一健硕之人扛于肩背,急速朝某处行去。
倒挂在人肩膀上的姜馥迩睁眼看着匆匆掠过身侧的青墙灌木,一路未见都未曾见过她熟悉的一草一木,便猜测这该是朝花园西南处移动。
这是她唯一没来过的地方。
记得柔黎说过,西南处无人栖居,只有个废弃的冷苑,杂草丛生,败瓦颓垣。
但好在并无高大树木,兴许能借此短暂躲避那群怪物追杀。
见无人追来,姜馥迩心中再次松懈两分,直到半刻后被带进个废弃小屋,由此证实猜测。
小屋潮臭,她刚耸耸鼻尖,就感到一阵地动山摇的挪动。
壮汉将她从宽肩上卸下,投进一宽口大肚的桃木色大瓦缸。随后,便匆匆走了出去。
姜馥迩睁眼观察,只觉这瓷缸颇像沐洗用的木杅,只不过又高又阔,即使站直也无法看到缸口外景象,倒像想将她淹死其中。
匪夷所思之际,忽听那扇破败漏风的木门“咯吱”响了声,姜馥迩匆忙闭眼,听着来人缓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