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暴露在外的皮肤不知何时开始火辣辣地疼痛难忍,犹如被烈火舔舐过。
她紧抿干涩的唇,感受着汗液划过受伤肌理的刺痛难忍,可花厅中传来的呱噪笑声,却无时无刻不在加剧她此时的痛苦。
看影子的位置,顶多也就才过了半个时辰。
身边陆续有没在冰中的瓜果被侍女端进花厅,又被花厅内追逐嬉戏的稚儿打翻一二,碎冰散落在地的声音都能令姜馥迩望梅止渴。
她下意识舔唇,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眼看侍女将碎冰打扫倒进身边不远处的花圃内,姜馥迩实在口渴难忍,只得缓缓闭目,断绝欲念。
她到底后悔为了按上通关文印进这侯府地狱。付出如此代价,她着实觉得不值,太不值。
倒不如做个十年苦役,总归也能回到西梁的,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可她此刻后悔无用,她又能做什么呢?
如若暴露一二,她只会将自己和柔黎的命都丢在这儿。
想到依旧未醒的柔黎,姜馥迩体内那股冲动的热血被她用内力竭力遏制。
柔黎中毒还未查明。
为了按计划出府,她无论如何也要忍受,只是区区两时。
姜馥迩如是想。
她静静调整呼吸,艰难调动内力。
可眼下她极度缺水,周身无力,连内息都沉重到难以支配。
感受着内力如春蚕吐丝般缓缓游走,她正担心内力不支晕倒在地,却惊觉背上一凉,仿佛被什么阻隔住了阳光。
猛地睁眼,那双视线涣散的眼中见的却不是满地耀眼明光,而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巨大阴影,将她完完全全笼罩其中。
“父亲竟不懂怜香惜玉?”
这声音慵懒平淡,骤然打断花厅内的欢声笑语。
姜馥迩擡眸,逐渐清明的目光里已见花厅内的众人纷纷望来。
而她身后,邶恒正打着把褐盖金边的油纸伞,同样挪了眼看向厅内。
安阳侯神色稍变,未及开口,已见檀氏小跑上前,一路跑一路关切道:“昨日不是头昏眼花吗?怎么这么早起来?”
邶恒稍移伞,擡头看了眼日头。
这还叫早??
他轻笑一声,慢慢道:“饥肠辘辘,想着晌午来蹭顿餐食。”
檀氏跑至跟前,忙用帕子擦了他额前薄汗,也没注意身侧跪着的姜馥迩,又道:“叫下人送去便是,还要你亲自过来。”
邶恒忽然笑了:“这不是听说父亲纳了七姨娘要敬茶的么?我特地赶来凑凑热闹。”言罢,他看向左侧跪地的单薄身影,意外道:“母亲新立的规矩?如今这般奉茶了?”
檀氏忙顺着望去,才发现花厅内隔得远,竟不知姜馥迩纱衣下的皮肤早已异常红肿,甚至发紫。
未及自责让邶恒看到如此苛待新人之事,便听花厅内四娘子忙追出来笑着辩解:“主母宅心仁厚,是七妹妹冲撞在先,分不清尊卑,侯爷才发了难。”
安阳侯仍坐在主位,虚握拳轻咳了两声,多少显得心虚。
邶恒也没往那看,把伞递给檀氏身后的嬷嬷,漠然道:“差不多得了罢,她跪在这,我还有什么热闹可凑?”
这分明就是帮她开脱。
可想起昨夜的事,还在琢磨他示好用意的姜馥迩竟恍然大悟,邶恒该是嫌自己挡了他去路。
没见过这么自大妄为的人,姜馥迩即便心中厌恶,却还是感激他刻薄相助。
未及做什么回应,檀氏就已喊来侍女将姜馥迩搀扶起。
邶恒实在嫌晒,姜馥迩前脚刚被扶开,他后脚就迫不及待走至檐下荫凉,甚至进了花厅。
“恒儿来了,就不罚了吧?”
檀氏神色喜悦挽着邶恒手臂,视线落在安阳侯身上。
听着虽是询问,实则是给了安阳侯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
安阳侯颔首,看着这浪名昭著的侯府嫡子从外走进,他面色虽不多好,却也不再像此前那样黑着脸。
可一想到邶恒回府,还未来看过他,他原本好了几分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昨日他亲自去昭阳阁看他,谁知邶恒却说身体不适,面都没见着,就这么把人拒之门外。
安阳侯越想越一肚子气,再瞧檀氏将他娇惯,更是忍不住厉声埋怨:“我看你没什么毛病,倒是该罚你。”
邶恒也不管座位次序,随意找了处空位坐下。
一副没骨头的懒散样子,从侍女手中果盘里捡了颗冰葡萄扔进口。
“父亲尽快罚,若能将我打得皮开肉绽最佳。”
闻言,安阳侯脸色霎时难看至极。
这话分明是挑衅,是抗议。
府中上下,除了他和海松,无人知晓邶恒身边那群黑衣人的存在,因为知晓秘密的人,都会死。
可他如今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这般抱怨,言下不就是在怪自己无所作为?甚至这些年他与自己不睦,多也是以为这黑衣人是自己派去的。
看着安阳侯一言不发,邶恒讥笑更甚:“父亲何必如此纵我呢?还叫人说你安阳侯不分善恶,不辨是非。”
花厅内鸦雀无声,各房姨娘心惊胆战听着邶恒口不择言,肆无忌惮。
安阳侯却一如往昔,眉头一舒,转身拿起茶盏,抿了口水压火。
邶恒目色更沉。
这些年他被保护地太好,以至于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怡然。
他渴望受伤,渴望打破现在诅咒一般的日子,却无人有能力帮他这个忙。
让他近乎疯狂的是,每一次他刚刚揪住一点黑衣人的线索,就会被人连根拔起,再也找不到源头,而后知晓秘密的人都会死。
但安阳侯不同。
他早就发现安阳侯知道此事,并且他这么多年毫发无伤,可他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样不真实的日子里苦苦挣扎。
他满腔怒意早就不知沁到了哪里,可每次他触及这个话题时,安阳侯的逃避又能轻易让他怒火燎原。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僭越底线,做出那么多招致骂名的事,却无论如何都受不到一点责罚。
邶恒屡试不爽,却依旧心有不甘,他忽转脸看向满面苍白的姜馥迩。而后悠然起身,接过侍女手中瓜果,走到姜馥迩面前。
就在花厅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想看他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时,他竟用竹签取了块冰果,亲手递到姜馥迩嘴边。
带着水珠的光滑表皮轻轻擦拭她失了血色的唇瓣,这样的举动随意又暧昧:“来,小姨娘口渴了罢?”
同所有人一样,姜馥迩也是满目震惊。
即便知晓邶恒猖狂,也从未想过他竟狂至疯癫。
饶是如此,安阳侯依旧不问不言。拿起白色手巾擦了个手,丢进侍女手中铜盆。
“哗——”,水花四溅。
姜馥迩强忍饥.渴,紧抿薄唇,眼中却多了几分质疑。
邶恒何意?
想借安阳侯善妒除掉自己??
见姜馥迩不动,邶恒彻底失了兴趣,果盘随手一递,冷嘲:“父亲选的女人美是美,却同你一样,毫无风情。”
举座哗然。
邶恒忽地冷下脸,半刻都不愿再留,取过伞,就那样狂悖地拂袖而去。
檀氏瞧他刚来便走,急急追上前询问去处。
邶恒放声:“去找风情万种的快活!”
安阳侯怒火攻心,待他走远才呛地连连咳嗽。花厅中的姨娘们这才寻到机会,争相围上前关心抚慰。
谁也没注意,正站在花厅一角的姜馥迩,看着那抹猖狂离去的背影,眼中凛寒涌动,甚至结成了能将人刺穿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