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那人仍未近身,她飞速闪身跃进院内,寻了处丰茂墨兰花圃藏身其中。
兰叶交错,四散成荫。
姜馥迩噤声伏地,谨慎留意。
此时邶恒房间那扇半掩窗牖已然锁紧。窗纸内昏黑无声,犹如无人栖居。
姜馥迩想趁当下无人,藏身至檐下暗角。
她身形未动,忽见一道冷光修然划过,停顿在紧闭小阁门外。
本以为是追兵,姜馥迩立即伏低,远远观望。
却发现邶恒的房门外正站了个和自己装束相似的黑衣人,片刻前的冷光正是出自他背上那把薄如蝉翼的凄冷弯刀。
他动作灵巧,身形如梭。顷刻间飞身于檐廊之下,犹如栖息暗处的蝙蝠,彻底隐匿于黑暗中。
与此同时,垂花门下,紧闭的朱门外忽传来一阵喧嚣,蜩螗沸羹,聒噪难忍。
姜馥迩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奋力拦阻,但收效甚微。
一瞬,两扇紧闭朱门已被迫从外推开。持灯笼火把的侍卫鱼贯而入,围裹着青袍玉冠的男人信步踏来。
“出来!”
男人一声怒喝,用足了气韵。
姜馥迩大气不敢喘,心中打鼓似的,七上八下。
邶恒的贴身侍从依旧面露苦涩,跟在男人身边耐心奉劝。
“大公子早就歇了,三公子这是为何?”
要说这三公子邶祯生得也不差,只是嘴小而薄,颧骨过高,多少显出几分刻薄。
他犀利眼神落到那名侍从身上,严厉道:
“歇了?我追到昭阳阁,便丢了那刺客踪影。念及大哥安危,才带人来护卫!”
话虽如此,他冷脸向前,咄咄逼人的气势,将侍卫的脊背都压弯了些,即便如此,侍卫依旧苦劝:“您不能进去,大公子才刚歇下…”
无视阻拦,邶祯昂首径直冲上小阁阶台。眼看走到栖于檐廊的黑衣人下处,未及叩门,他面前朱门已从内被拉开。
邶恒依旧穿着那件雪白深衣,不过腰间系了条灰色束带。他缓步迈出门槛,月光清辉下的玉容俊面上依旧倨傲无礼。
“谁允你进的?”
这一道质问比冷月更无情。
邶祯脸上傲慢折半,稍显尊敬,垂目道:“有刺客进了昭阳阁,我担心大哥,特来看看。”
邶恒看上去并无耐心。先是瞥了邶祯一眼,后又少了骨头似的,抱臂倚门:“看完了么?”
邶祯闻言,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他立即擡眼向邶恒身后房间窥视,屋内漆黑一片。
同时又招手,交代身后侍从:“院里院外,细细查看!”
侍从们领命,四散开来,钻进庭院各角。顿时,院内鸟雀四散,彻底混乱。
姜馥迩心下不好。俯在花圃中紧张兮兮瞧着一团团火把离自己越发靠近,手腕试图压住袖口匕首。
…
刀呢?
这才想起刚刚走时疏忽,落在邶恒房里…
正此时,小阁门前的邶恒已是剑眉紧蹙,一副慵懒姿态正欲转身进屋回避。
忽听邶祯又说:“大哥不如院中稍乘凉?屋内也要查看一番。”
谁知这话彻底触了霉头。
邶恒脚下忽地顿住,缓缓侧目看向邶祯,面色着实冷淡至极。
未等邶祯敛笑,邶恒已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声奚落声音洪亮,极尽鄙夷。
连同邶祯在内的一院子人都因此放缓了动作,惊愕中讷讷看向衣衫不整的浪荡少年。
“大哥,你,你说什么?”邶祯瞠目结舌。
饶是二人不合,平日也都不曾伤了表面和气。
邶恒愠色更重,厉声道:“身上奶腥味都没退,还学着人家除恶扬善?!”
说罢,他彻底转回身,负手绕着邶祯缓缓走了一圈,阴阳怪气挖苦道:
“查刺客查到我房里?”
“你不如抢了更夫的铜锣来,各门各户喊一嗓子,说我就是刺客如何?”
这话立即让邶祯惊了眸色,忙解释:“我没有此意,就是——”
“就是什么?见不得我回府?!想借口除了我?!”
邶恒气势汹汹,越骂越狠,迫得邶祯不停后退,趔趄下了阶台。
“大哥,你怎如此说话?误了弟弟一番好心——”
“好心?!”邶恒没再向前走,站在阶台之上,昂首俯视:“若好心就带着这群废物赶紧滚!”
铺天盖地的咒骂,引来一阵唏嘘。
邶恒的脾气,安阳侯都不敢招惹,更何况邶祯一个庶出的公子…
原本四散搜院的人立即不敢再造次,纷纷闷声撤回邶祯身后。
姜馥迩松了口气,额角汗滴滑落兰叶上,与夜露混在一起。
邶祯已气红了脸。可担心动静闹大,也不敢再强来。
肉眼可见他额角冒出的青筋,却只得草草抱拳,心有不甘带着人涌出庭院。
邶恒依旧伫立未动,神色漠然,直到眼前乌泱泱一群人退出庭院。
朱门被慌张从外关闭,月色再次泼进院内,将暑夜暖风也照凉了三分。
檐廊下那团黑影乍然现身,弯刀出鞘,半跪邶恒面前。只是他未说只言片语,仅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等待命令般。
邶恒看也没看他一眼,负手冷嘲:“得了罢!你自己腿脚不利落引来人,还想灭口?”
随即,他擡袖扔了件利器在那人脚边,“有那功夫不如去寻寻这刀主人……”
黑衣人弯刀入鞘,动作迟缓,能感觉到他心存讶异。
同样心境的当然还有花圃中的姜馥迩。
隔得远她看不真切,但以匕首形状判断,应是自己不慎掉落那把。
她随即眉头一紧,脑子里莫名生出个不安的猜测。
邶恒何意?
这是暗示那刽子手除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