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追杀,已让书祈珒修为大损,可但凡他一喘息,那日的残忍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多年荒芜,朝思暮念,他只求那具尸身,却被轻尘撚灭,彻头彻尾的尸骨无存。
轻尘!宋弋清!
柳青芜递过来水壶,书祈珒只席地而坐,盘着腿打坐,道心已然不稳,无尽的恶念叫嚣得张狂,眼皮猛掀,浓墨眼底那片翳色更是翻涌,猩红得几近渗血。
脸上横亘的伤疤因为是魔气所伤,所以迟迟不见好,黑血凝固后模样更为骇人,往日清风朗月的谪仙气质再无半分,倒是丑陋可憎。
柳青芜见书祈珒不接,擡手,指尖微颤,却还是没触及到书祈珒伤痕处,压下疼惜,瞳中瞬染混浊。
“她恨你,从书析伝死的那一刻起,她对你就恨之入骨,不然也不会苦心谋划三百年,养育魔种、大闹比试、当着天下人让你颜面扫地,还在你我大婚日,凌.辱凄凄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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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正盛,寒日相较往年,更是彻骨凛心,就是不知今年何时会下雪?
与其悲春伤秋,倒不如让自己忙碌度日,反正现今的自己,也力不从心。
宋弋清酿了梅花酒,酒香中裹挟着梅花的味道,不浓郁,反倒是清香得扑鼻,丝丝缕缕勾缠着鼻息。
姒樱虚倚在铺了软垫的乌木嵌玉扶手椅上,品味了一口,蹙眉得面目紧皱,吐出小半截舌尖:“难喝,不好喝,想吐,小刀儿在拉我的喉咙。”
对于自酿的酒被贬得一无是处,宋弋清也只是淡瞥了眼姒樱,继续手里的活计:“百年之后,或许会变个滋味。”
“百年?”姒樱摇头:“那我指定是没那么口福了。”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还在这儿折花酿酒不问世事。”温恪瑜站在屋外廊下,目之所望,恰好是蛮荒那处。
“银龙族虽有仙根,可到底只有百头,敌不过几十万妖族,不妨你再叫那九天之上的神鸟和灵龙一族下凡,或许能抵挡一二。”
温恪瑜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神鸟和灵龙都有着庇佑苍穹的使命,要真下了九天,只怕这天下,消亡得更快。
宋弋清近日被温恪瑜讥讽多了,心绪也越发寡然:“不然呢?我如今废人一个,还被你囚禁于此,我该做些什么?”
“你要真看不惯我闲暇,就将我扔去蛮荒,或许那群妖魔看见我,想到多年欺压,对我滋生恶意,会先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还能替这九州多挨些时日。”
温恪瑜挑眉时尽显风流:“好主意。”
倏忽,一束黑影现身于温恪瑜身侧,妶月唇贴耳廓,同温恪瑜耳语了几句。
霎时,温恪瑜脸色突变,俊秀的眉目先是蹙起,再深陷思忖,音色也不再似刚才那般揶揄:“你先去吧。”
只待妶月一走,男子旋即发出一道浅笑,转身后单手撑在窗棂处,支颐着下颌:“我就知道你有后手。”
“银龙族不敌身退,妖魔两族却在横渡幽冥海后,遭阵法所弑。”
话毕,汹涌如潮的鲜血从女子唇齿之间喷出,本惨白无色的面容,因这道血迹,以及女子扯唇浅笑,显得妖冶艳丽,而且,宋弋清身上透着一层薄薄的金光符篆。
宋弋清指腹随意抹了把薄唇,却怎么都拭不净,饶是见过无数暴戾场景的姒樱,也骇然一悚,掏出娟帕替宋弋清擦了两下,也沾了自己一身腥。
温恪瑜:“如果我没猜错,是绝刹阵,这种阵法早在多年以前,就被道宗列为邪术。阵法之内,逐渐绞杀邪祟,从不留活口,可这阵法之所以为邪术,是因为驱动此法不用修为,只需施阵者祭出他最为重要的东西,以此来满足这阵法的邪欲,所以多有暴毙、灭宗、门殚户尽等风险。”
可温恪瑜也诧异:“你如今还有什么?亲人、挚爱、法力、性命、以及往生,都没了,该不会……是那个道士吧?”
“和你相爱,真是一场劫难,只是不知道那道士会不会后悔?”
他向来爱笑,所以眼底多是戏谑,只是未等他多笑两声,就察觉到了宋弋清容貌的变化。
眼下皱纹骤生,原先还如凝脂白玉的肌肤,逐渐枯槁似木,檀口间的血更是半点不断。
温恪瑜当即敛尽了笑意,寒眸中遍布意味不明的晦冥,虎口钳住下颌,细细端详:“居然是容颜。”
“阵法反噬,你这具身体,只会愈发腐败,世间女子多重容貌,你本是不死之身,容颜不腐,竟然就这么舍弃了?”
宋弋清淡漠得空虚:“皮囊而已,无足轻重。”
“没了这张脸,又有谁会再爱你?只怕徐子澜看清你这张脸后,就会恶心曾经那些缠.绵,移情别恋,倒不如舍了他,保三界一时安稳,这不是你曾经所选过的吗?”
剜心切肤之痛,痛不欲生,却不足以令宋弋清泣不成声,只泪水潸然,莹润了清眸,还能勾出一抹惨淡浅笑:“正是因为曾经选过,所以不敢再选了。”
不敢了。
失去书析伝,她追悔莫及,因为她宁愿那时死的是自己,她情愿元神俱灭。
“到底还是我赢了,不是吗?”
温恪瑜想骂宋弋清疯癫,又憋会了心口,惆怅叹息,又多迷惘:“宋弋清,又何必呢?”
世人不怜她疾苦,他倒是不忍,又怒其不争,收回手,故作嫌弃地撚了撚指腹间血迹。
“为何你总是不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一介魔族,哪怕再心怀苍生,世人也只会觉得你居心叵测,你在他们眼底,终究是异族。”
“书祈珒即便什么也不做,都能名垂千古,你善事做尽却遭欺凌唾骂,即便真相摆在那群人面前,他们也只会睁眼瞎,费力编排你。”
“你我合力,别说整个天下,哪怕是三界六道,还有谁敢置喙你半句?届时,你就是三界之主,这不好吗?”
“愚昧,你就和那些自诩忠心的臣子一样,不过是愚忠!”
温恪瑜骂完,一时又相顾无言,拂了拂袖,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欲离去。
“是去蛮荒吧?”宋弋清刚出言,温恪瑜就顿步。
“蛮荒那群魔族就算叛了你,你也不忍他们惨死,温恪瑜,你肩负的是魔族荣辱,而我担的是黎民百姓,我们是一样的。”
所以也注定成不了一路人。
姒樱吐出叹息后起身,宋弋清又叫住了她:“帮我给轻尘递则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