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晚间九点四十分。
厚重的云层遮蔽住天上的明月和星辰，余下城市入夜以后亮起的灯火。
橙黄的光芒熠熠明亮，点亮一片一片的街区把城市连成一片化作一副瑰丽动人的星图。
无人注意的办公大楼天台上，两道不算高大的身影立在天台边际，晚风吹拂他们的衣服下摆和长发，带走零碎含着笑意的交谈声。
“……中也先生说要向我介绍自己，”柚杏负手在身后，垂眸看着下方灯火点亮的城市，轻笑着道：“就是把我带到这里吗？”
原本中原中也预计的约会时间只有四个小时。
只这四个小时还是他从繁重的工作中，挤海绵一样给自己挤出来的时间。
港口黑手党的工作很难长时间离开人，其他人的工作可以由别人接手，但首领的工作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代替。
他能挤出四个小时的时间，已然是中原中也耗费半个月的成果。
“我是一个黑手党，”中原中也扶着宽毡帽，侧头看向柚杏，道：“我想正式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工作。”
向有好感的女孩子介绍自己的情况也是博取对方好感的一种方式。
不是说以金钱地位而言，而是表露出一种愿意让对方走进自己的生活，清楚了解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这样的行为很能博取女孩子的好感。
虽然中原中也对于见面第二次就把自己黑手党的身份告诉柚杏有点犹豫，但尾崎红叶给他的建议是如何让相处接触中的女性更容易对男方放松，产生信任感。
他认为这一点是和柚杏相处过程中很必要的一点。
柚杏的心防很重，她看似开朗性格温和好说话，但真正想要走进她的心并不容易。
中原中也已经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他深深吸一口气，道：“柚杏认为黑手党是什么样的人？”
他需要先了解一下柚杏对于黑手党的认知，再决定第一次透露给她的情报量，酌情适度让柚杏慢慢接受。
港口黑手党的工作离不开首领，但中原中也又想要更多和柚杏相处的时间，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是让柚杏接触一下黑手党的工作。
他不是想把柚杏拉入港口黑手党。
只是觉得柚杏了解的事情多了以后，或许她会愿意主动来找他。
他不能就山，只能想办法看山愿不愿意就他。
“高级一点的混混吧？”柚杏思考一下开玩笑说道。
这是中原中也在投影艺术馆说过的玩笑话，不过柚杏是真的不知道黑手党和高级混混之间有什么区别。
在她以前的世界，黑手党的势力没有受到内务省的忌惮，平时行动也不会特别嚣张。
他们都是标准的夜行生物，偶尔会与魔法少女的行动撞上，但很少会主动伤害平民。
倒不是说柚杏世界的黑手党有多么好心，只是他们不想给自己惹事，招惹来警察引起旁人的注意。
中原中也压着帽子，慢慢吐出一口气道：“不是混混那么简单的存在。”
要是真的混混这么简单，他反倒觉得好开口一点。
他斟酌着开口道：“黑手党与其说是一种身份，倒不如说是一种职业，只是我们与白天工作的横滨市民不同，我们的主要活动时间在晚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诸如此类的不能暴露在白天的工作，他们都是在晚上进行。
可这并不意味着黑手党白天的时间会很空闲，白天的时候，他们同样有忙不过来的工作。
黑手党是一种职业，他们名下同样有产业需要打理。
白天要执行的工作就是这一类。
这个与其他白天工作的业务员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是中原中也重点想要告诉柚杏的事，他想要她知道的是黑手党在晚上的行动和工作。
“晚上的工作是指违法行为吗？”柚杏和肩上的梦之魔女一同扭头看向中原中也，圆润上挑的杏眼和猫眼里面的颜色都是梦幻一般的粉紫色彩，少女的脸上带着好奇之色，趴在她肩头如同猫咪一般的梦之魔女抖了抖耳朵。
柔软蓬松的大尾巴甩了甩，身上的毛发恍若画布一样带着几处深色绽放的颜色，好似一只染着深深浅浅粉色的小猫咪。
只是梦之魔女的眼睛和真正的猫咪不同，她没有具体的瞳孔可以根据光线收缩放大，她的眼睛是宝石一样的一整块，唯有眨眼抖动耳朵，扭头晃晃尾巴之类的动作出现时才不会让人误会它是一只猫咪玩偶。
“……咳、有一部分是，”中原中也低咳一声，掩饰自己道：“所以我们要避着军警行动。”
黑手党虽说是职业，在日本国内也是合法职业，但终归与别的职业不太相同。
他们每年缴纳的税金让黑手党成为国家的头号纳税大户，但他们的行为又会让内务省忌惮警惕着他们，时刻寻着时机想要削弱他们的力量。
内务省不会铲除港口黑手党，他们还想要港口黑手党每年缴纳的税金。
只能说内务省想要削弱他们的想法与他们想要税金的想法并不冲突。
“晚上军警不会行动吗？”柚杏不由好奇问道：“黑手党知道有的行动不能让军警知道，特意选在晚上行动，他们想要对付黑手党，不会采取什么行动吗？”
比如特意蹲守港口黑手党。
看什么时候能抓住他们的小把柄，立一桩大功。
中原中也点头道：“军警会晚上行动，但他们不知道黑手党具体的行动时间和地点，想要采取行之有效的行动也不容易。”
如何得到黑手党行动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如何防备着军警知道他们行动的时间和地点，这是黑手党与军警之间的博弈。
他毫不怀疑，港口黑手党内部有军警和异能特务科安插进来的卧底。
只是潜入黑手党的卧底未免打草惊蛇，坐上高位之前必然不会轻易行动，普通的黑手党也无法在行动之前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要如何抓出卧底是港口黑手党情报组和信息组需要思考的事，这与中原中也今晚想要告诉柚杏的事不太相关，他准备简单把话带过。
但柚杏似乎对于组织与组织之间的“爱恨情仇”更加好奇。
她这么问道：“黑手党内部会有卧底吗？如果遇见卧底一般会怎么处理？”
圆润的杏眼微微睁大好奇看向中原中也，她几乎看都没有看一眼大楼下方的黑手党成员，提着公文包焦急地左右踱步。
“……会把人抓住，拷问出他知道的所有情报，再带到其他人面前惩戒杀死。”中原中也含混着说道。
他不知道柚杏对于黑手党的行为接受程度如何。
港口黑手党处理叛徒的手段在横滨都是有所闻名的残忍，外人听着都觉得残忍的办法却是他们警告组织内部成员最常用的办法。
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就不要试图背叛组织。
只要不背叛组织，就算是不幸牺牲，组织都会好好善待他们的家人。
“杀鸡儆猴，”柚杏感慨一下，道：“该说不愧是黑手党吗？”
她没有太意外的表情。
中原中也不知道她心里对于黑手党的看法如何。
他沉默片刻，道：“我所在的组织叫港口黑手党，在横滨算是小有名气的黑手党组织。”
中原中也这话有点自谦了。
可黑手党的名气大，对于不了解黑手党，没有接触过里世界的普通女孩子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言辞中带着几分谨慎，不时注意着柚杏的神情。
下方是港口黑手党准备与其他的黑手党组织的交易现场，他想着第一次带柚杏见识黑手党的世界，不好弄什么太过血腥的画面。
普通的交易过程，看着和平一点或许能缓和一下柚杏对于黑手党的印象。
他们也不是完全使用武力行动的莽夫。
暴力只是一种手段，更多的时候，他们更愿意采取一些相对和平的手段。
只要站在另一方的合作对象不擅自挑衅他们。
“砰！”一声枪响把中原中也的注意力强行拉向下方。
原本焦急不已，左右踱步的黑手党成员趁着身边的同伴没有防备，直接掏出枪扣下扳机杀死了身旁的人。
这声枪响宛若触发什么机关的开关。
下一刻，狙击子弹从远处飞射而来，直接命中两名黑手党的眉心。
一共六人的队伍一下倒下三人，余下两名黑手党成员连忙掏出枪，指向开始掏枪射击的黑手党，大声质问他：“远藤，你在干什么？”
同时被两把枪对准的远藤夷然不惧，挺直胸膛与方才的焦急模样半点不同，冷声道：“不要这么大声，引来军警了怎么办？”
军警一直在盯着港口黑手党的一举一动，他们要是落入军警手里，不会受到什么好的待遇，怕是会比直接被他杀死更惨。
“他们打起来了，”柚杏弯下眉眼，问道：“要帮忙吗？”
远藤掏枪再到开枪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让人反应过来的机会。
紧随而至的狙击.弹速度更是快。
以中原中也的站位，俯冲下去他们已经被子弹击倒在地。
一击毙命。
想要抓住背叛港口黑手党的叛徒很容易，救下剩余的两个黑手党成员也不困难，可还有狙击手躲在暗处，以子弹几乎同时到达的速度来看，躲在暗处的狙击手最少有两名。
中原中也一下去，必然会直接打草惊蛇。
他脸色几乎是一下沉下来，声音压得低低的道：“啊……拜托了。”
含着满满的怒气，捏紧的拳头发出噼啪的骨节声。
柚杏轻眨两下眼睛，指尖轻动驱动影子魔法操控下方的黑手党影子。
他很生气的样子。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自己信心满满、踌躇满志想把事业介绍给心仪的女性，结果措不及防来一个打脸。
这下算是直接伤了中原中也的脸面。
虽然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背叛就是很容易出现的事，低级的混混和流氓小团队都会随时发生背叛，何况是中原中也所管理的黑手党组织。
“——”
狙击.弹的破风声飞速而至，直接击中他们的头颅和胸膛。
他们倒下之前，下意识扣动的扳机射出子弹。
没有直接瞄准扣下的子弹不足为惧，背叛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气定神闲站在原地，不想子弹会飞射出去撞击上广告牌再反弹射入他的大腿。
他失声叫喊：“啊！！”
很快似是怕惹来军警，他强行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咬紧牙关忍痛拖着伤腿挪动。
“小小教训一下你们的叛徒先生，”柚杏轻挽一下风吹起飞扬的长发，笑靥如花：“中也先生不介意吧？”
普通射击出去的子弹，自然不会这么好运撞上广告牌再反弹回来射中叛徒。
是柚杏操控着子弹的影子影响它的射击路径，作出意外反弹的假象。
她讨厌叛徒。
尤为厌恶背叛的行为。
中原中也低低应一声，眸光凉如水：“不介意，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我现在会杀了他。”
胆敢背叛港口黑手党的成员，连同外人杀害五名同伴。
他不会饶过叛徒。
港口黑手党不是什么慈善组织，中原中也本身更不是什么能容忍背叛的人。
“中也先生在生气什么呢？”
柚杏变身魔法少女，与中原中也一同跟着叛徒身后，看他拖着伤腿艰难上车驶离现场。
她侧头轻声问道：“是生气叛徒的背叛还是生气自己的同伴被杀死了？”
夜风吹拂过柚杏散落在辫子外的碎发，扫过梦之魔女的鼻尖。
它忍不住打一个喷嚏。
炎热的夏季唯有晚上气温会稍微缓和一点，可吹拂过来的夜风依旧是带着暑气的热。
梦之魔女蓬松的毛发经过风一吹，开始飘出小絮絮一样的纤细毛发。
比银针还要纤细的毛发在风中晃晃悠悠变作带状的诅咒，直直流向叛徒和狙击手所在的位置，侵入他们的大脑在眉心的位置勾勒出魔女之吻。
相背交错的弦月标记，微微亮一下指引出他们所在的位置。
不仅叛徒在移动，躲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也在移动。
“都有，”中原中也明明很生气，可他的语气却给人相当平静的感觉，“黑手党招新也不容易，不管是多么庞大的组织，我们都是处于缺人的状态。”
平时在战场倒下的黑手党成员，他们都会发放抚恤金给他们的家人。
他们的死亡是为组织，所以组织也会善待他们的家人。
但遭到叛徒杀害的黑手党成员，他们本不必死在这里。
不说他们的死亡有没有意义，至少他们原本不该死在这里。
柚杏瞥了他一眼，纤细的身体在楼宇之间轻灵跳跃，遇上没有楼宇可以接力的地方，地上的影子也比较稀疏。
月光和路灯照亮周围的一切都可以投下影子。
她的影子魔法可以自由借助影子行动，可遇见没有影子的地方，隐藏行踪行动会稍微麻烦的一点。
柚杏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遁入叛徒的影子。
直接跟着车的影子行动，她也不必再费心想什么拉开距离，打草惊蛇的事。
“手给我。”
中原中也头也不回向她伸出手，表情不是初见时的模样，更不是他们白天相处时的平和状态。
他皱着眉，明显处于低气压的状态。
没有直接表现在明面上，但对于擅长察言观色的柚杏，很轻易能看出中原中也的心情不愉。
她擡眸仔细打量一下他的神情，搭上他的手。
下一刻，中原中也的手指直接收拢握住柚杏的手，重力异能通过接触的地方延伸覆盖上她的身体。
不是借助魔力减轻的重量。
她的身体一瞬间变得轻盈起来，就算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都轻飘飘浮在半空。
不，不是没有借力的地方。
他脚下的落地极小极小，小到柚杏都不会注意到。
那是一片风吹过来，残破没有指甲盖大小的叶子碎片。
仅仅是接触落脚的一瞬间，叶子本身的重力被转化变得坚固，他和柚杏的重力变得轻若无物，一脚蹬下去飞快追上叛徒的速度。
令人惊诧的操控力。
柚杏尚未猜到中原中也的异能是什么，已经被他这一手惊讶到了。
没想到异世界的异能者，当真有不输于魔法少女的人。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
中原中也是另一个世界羽多野柚杏喜欢的人，她喜欢上的人自然不能比她差。
说出去，可能会让人惊讶。
但羽多野柚杏的本质上，确实是有一点慕强。
她会比较容易欣赏实力强大的人。
虽然不介意自己以后的恋人比自己弱，可要是对方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她憧憬和崇拜的部分，她浮动上涌的情绪很快会下滑。
可以是高尚的人格、可以是强大的实力、可以是美好的品格……
一定要是某一样羽多野柚杏会欣赏的部分。
她开始暗暗想，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不是因为中原中也的实力而喜欢上他。
感觉有一点肤浅。
仅仅是实力，如果不做什么好事，仗着自身实力强大，肆意欺凌弱小，同样不会是羽多野柚杏喜欢的类型。
“中也先生的手很温暖。”
她眼眉弯弯，勾着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如同天上的弦月。
中原中也侧头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很快松开一点力度，低低应一声道：“你的体温比较低，平时要注意保暖。”
果然是直男。
这个时候，应该要说点更浪漫的话才容易博取女孩子的欢心。
而不是干巴巴说两句，注意保暖。
“停下来了。”进入工作状态的中原中也大半注意力都在叛徒身上，黑色轿车一下他反应极快拉着柚杏躲到一旁的隐蔽处。
钴蓝色眼眸在夜色下泛着压抑暗沉的光，眸光视线冷得骇人。
柚杏都不需要多想，只要和叛徒接头的人一出现，中原中也肯定不会放过对方。
与她相处时，完全不同的冷酷工作态度。
她眼睛不眨一下看着中原中也，卷曲的赭发搭在他的肩头，风吹动扫过锁骨，他都不带皱一下眉头。
“阿嚏！”梦之魔女舔舔鼻子，乖乖窝在柚杏的肩头。
她怜惜地摸摸梦之魔女，压得声音道：“感冒了吗？”
刻意压低的声音与气音差不多高。
身旁的中原中也都不一定能听得见，唯有梦之魔女可以明白她的意思。
它轻轻叫唤一声带着如梦似幻的魔性，轻软绵绵的猫咪叫声。
梦之魔女抖抖耳朵，歪头看着柚杏。
它不会理解感冒是什么意思。
魔女也不会感冒生病，它表现出异常的情况，已经是在警醒着柚杏有什么异常出现了。
有关魔女和魔法少女的异常。
“好孩子，先忍耐一下吧。”
柚杏捧着梦之魔女贴在颊边，她跟上的温度也不高，无法好好温暖梦之魔女。
扶着墙沿监视叛徒行动的中原中也侧目一眼，低声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