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三月三日。
日本的女儿节，每家每户有女儿的人家都会为自己的女儿好好庆贺的一天。
提前一周摆上女儿节人偶、吃散寿司、喝蛤蜊汤，餐后的甜点米花、菱饼和桃花酒都有着特殊的祝贺意义。
祝贺自己的女儿长大以后，嫁一个好人家与丈夫婚姻幸福和谐、白头到老不相离、健康长寿、驱邪避厄、强健体魄……
很多很多美好的寓意都是父母为女儿准备的祝贺，每年一次直到她们二十岁成年礼以后，才不会继续再过女儿节。
在梦的世界，中原中也看见柚杏的十四岁生日宴是如何举办，名流富商在外界相当罕见的人物都出现在柚杏的生日宴，可见羽多野家的生日宴是如何气派。
只是这样气派的生日宴却不是柚杏想要的生日。
她没有女儿节的人偶，没有父母准备的女儿节餐品，因为生日与女儿节同一天，这一整天的时间都不属于她自己。
柚杏的十五岁生日是怎么过的，中原中也并不知道。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相遇。
柚杏的十六岁生日是在咒术高专度过，她没有刻意提及自己的生日，高专的人也不会知道她的生日在什么时候，要不是中原中也通过梦的世界知道柚杏的生日，怕是他也不会知道。
他不知道柚杏是怎么看待生日这一天。
但中原中也想给恋人一个圆满的生日派对。
只有他们两个，专门为柚杏庆祝的生日派对。
一个即是女儿节，又是生日庆祝的派对。
距离三月三日不剩几天，女儿节其他的东西还好说，唯独女儿节人偶这一样不好找齐。
女儿节的人偶在日本也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想要在短时间内收齐很不容易，别说七层的人偶，就算是三层的人偶也不是说凑能凑到的东西。
一般的人家，女儿节人偶都是代代相传的宝物。
以前没有庆祝过女儿节的人家，想要一套女儿节人偶，需要找专门的匠人定制一套人偶，价格有高有低，但不管高低都不是中原中也一下子可以弄到的东西。
意大利没有女儿节，制作人偶的匠人与日本的匠人不同，做出来的人偶细节更不会相同，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中原中也头痛。
借着没有工作的时间，中原中也带着分部的人跑了好几个意大利老店，想要找到类似的人偶替代女儿节人偶。
遗憾的是意大利的人偶工匠不懂什么天皇与皇后，制作出来的人偶大小、形态都与一般的女儿节人偶相差甚远。
想要定制一套女儿节人偶，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以上的时间。
中原中也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正当他在困扰的时候，有一套完整的女儿节人偶从日本漂洋过海寄到意大利，每一个人偶以及装饰在一旁的桃花和饰品都小心包装着寄送过来。
“这个是谁寄过来的？”中原中也看了看寄送的单子，没有找到寄送人的名字。
一套十五个人偶拆开包裹在外的报纸和海绵，全都完好无损，工艺精美动人，身穿华美的和服，根据人偶身上的衣服和饰品，大致可以辨认出它们的身份。
公主魔女低头注视着摆放在桌上的女儿节人偶，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听闻是红叶大人知道中也先生想要一套女儿节人偶，特意找人送过来的。”副官江守低声回道：“这里还有一份辨认人偶身份的说明以及摆放女儿节人偶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中原中也愣了愣，道：“红叶姐吗？”
他一时心情有点复杂，离开横滨的前一天，尾崎红叶还不看好他和柚杏的未来，没想到她会送一套女儿节人偶过来。
中原中也不需要什么女儿节人偶。
他想要女儿节人偶，很显然是为别人而收集。
这个别人……
熟悉中原中也的人，不消多猜就知道是柚杏。
柚杏与中原中也年纪相仿，按照日本为家里女孩过女儿节的习俗，她没有成年以前都是可以过女儿节。
这套女儿节人偶是尾崎红叶送给柚杏的女儿节礼物。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江守，替我谢谢红叶姐。”
分部的事没有结束，他暂时不能回去横滨。
当面的感谢只能等回去横滨以后，再带着柚杏一起去找红叶姐。
副官低声应下，离开中原中也的住处。
“柚杏，我们一起来摆女儿节人偶吧。”
摆放女儿节人偶的七层台阶，中原中也早已准备好，只是苦于没有真正的人偶摆放上去。
如今尾崎红叶送来一套女儿节的人偶，正好可以把这一套十五个的精美人偶一一按照顺序摆放上去。
“……”公主魔女轻轻飞落下去，站在衣着最华丽的皇后人偶面前静静看着它。
如同瓷器一般的公主魔女与木制的皇后人偶，一站一坐，姿势和形态都有很大的不同。
皇后人偶双手捧着一把展开的折扇，面上带着温柔可亲的微笑。
华丽的十二单衣层层叠叠，衬托出女人偶与其他人偶的不同之处。
“天皇在左，皇后在右……”
中原中也拿着说明的小册子，伸手碰了碰代表天皇的人偶，重力覆盖住人偶轻盈飞上台阶最高的一层落于左侧的位置。
第一列的人偶顺序没有什么好看的，他翻过一页正准备去碰皇后人偶，却见公主魔女主动抱住人偶，摇摇晃晃飞起来。
他一下屏住呼吸，提着心生怕柚杏一不小心把最重要的皇后人偶给摔了。
好在公主魔女也知道自己力气不大，诅咒的力量承托在脚下，托着她和人偶飞上台阶的最上层，端端正正把女偶放在男偶的身侧。
中原中也松一口气，笑着道：“真了不起，柚杏也把人偶放上去了。”
他低头开始看剩下几列的人偶，分别都是什么。
“第二列是执酒的宫女……抱着酒和酒杯、酒壶的宫女，”余下的十三个人偶看得中原中也眼花缭乱，伸着手悬在半空，好半晌才找出三个宫女人偶：“从左到右是执酒宫女、执杯宫女和执壶宫女……”
一个个精致的人偶在重力的操控下，飞向第二列的台阶与天皇和皇后人偶错位摆放。
公主魔女站在第一列的两个人偶之间，回头看向中原中也。
少年埋头认真研究如何摆放每一个人偶的位置以及作为配饰的屏风、灯笼和车架、镜台，各种细节方面的东西。
很久很久以前，她似乎见过这样的东西。
摆放在商店门口作为商家吸引顾客的手段，朱红色的雏坛一共七阶，华丽的女儿节人偶整整齐齐摆放在上面，面上带着亲善友好的微笑。
一旁的桃花、屏风、灯笼，各色装饰更显得女人节人偶的华贵，深深吸引住柚杏的目光，刻印在她的脑海里。
柚杏的父亲羽多野准一是羽多野家的独子，历代单传没有别的兄弟姊妹，更不会有用上女儿节人偶的时候。
他信奉西式的文化，并不怎么热衷国内的节日，更没有给柚杏摆放过女儿节的人偶。
毕竟柚杏的生日与女儿节是同一天，作为羽多野家未来的继承人，生日不单单属于他们自己，更是用以拓宽人脉和交际的重要场合。
柚杏在上学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女儿节，直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想要邀请交好的朋友参加生日宴会，她们却说三月三日是女儿节，她们要在家里和家里人一起过。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别人家的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过女儿节，会准备可爱的人偶和菱饼、米花，祈愿自己的女儿长大以后，生活安康无忧、幸福长寿。
柚杏是羽多野家的女儿，身边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她以后一定会嫁给一个优秀的丈夫，生活无忧、幸福安康，就算没有女儿节的祝福也不会影响她。
但她却很羡慕，其他的女孩子生日和女儿节都有父母为她们庆祝。
不是作为生意场上的应酬，而是独属于她们的节日。
年幼的小柚杏并不认为自己的父母不爱她，只是他们在爱她的同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会乖乖配合着父母，做一个不让他们担忧挂念的好孩子。
但是这不代表，柚杏不向往其他女孩子们的生活。
她曾经偷偷给自己买过一套女儿节的人偶，按照口诀以及说明上的指示，一一摆放好每一个人偶和配饰的位置，如同她在商店门口见到的华丽人偶展台。
可不知道为什么，独自把每一个人偶摆放好以后，柚杏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不再对女儿节的人偶感兴趣。
她安静看着辛苦耗费一两个小时摆放好的女儿节人偶，依照其他女孩子的说法，让雏坛在房间内停留，整齐摆放一整个星期，直到三月四日再把所有人偶收起。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为自己摆放过女儿节的人偶。
高价买下商店门口摆放的女儿节人偶，只在羽多野家摆放过一年，往后的数年都没有再从箱子里拿出来。
柚杏的父母更是不知道她曾经为自己买过一套女儿节人偶，悄悄在自己的房间摆放过一周的时间。
时隔数年，柚杏再一次看见为她而摆放的女儿节人偶。
化身魔女的她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内心深处对于女儿节人偶的一丝丝执念，其实一直都没有散去。
柚杏是期待有一个人，带着祝福与祈愿的想法，为她一个人摆放一次女儿节人偶。
一个独属于她的女儿节雏坛，摆满精美的人偶与寓意美好的女儿节餐食。
这个一直埋藏在心底，连柚杏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愿，在十七岁生日之前，有人为她做到了。
中原中也其实并不明白女儿节的人偶和各种食物都代表着什么，但他想要为柚杏准备，准备一个不算特别像生日，即有女儿节人偶和餐食又有蛋糕的生日派对。
他看着示例的图片一一对照自己摆放上去的人偶以及各种玩具一样的人偶日用品和车架、镜台，确认没有什么谬误，长长吐出一口气：“呼……好在一年只用摆一次，等三月四日柚杏的生日过去就可以收起来。”
他回头看向满地的报纸和海绵，扔得到处都是，嘀咕道：“这些也要收拾起来。”
异能顺着脚下接触的地面延伸控制地上的纸箱和零碎东西，用以防震的报纸和海绵全部塞进纸箱子，不计较什么整齐不整齐，反正最后都是要用来包裹女儿节的人偶和各种零碎的小东西，以待来年的时候再摆放出来。
几个纸箱子受到重力的操控，有序飞向角落暂时堆放起来。
中原中也打量着自己折腾许久摆放出来的雏坛，期间有一两次放错了乐师的排序位置以及左右大臣的位置，好在重力操控着人偶们，想要调换位置也容易不少。
至少不会有一般人辛苦摆放完全部，对照相片检查发现自己放错人偶，满脸痛苦把下层的人偶一一撤下，再重新把人偶换到正确位置的艰难。
满足感涌上心头。
中原中也勾起唇，喊道：“柚杏，我们该去准备菱饼和米花了。”
这也是要摆放在雏坛上的东西，只是食物不似人偶，随时可以从箱子里掏出来，一般都是摆放好所有的人偶再把食物放上去。
意大利不是日本。
菱饼和米花都不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东西，想要完整按照女儿节的习俗摆放好雏坛，只能自己试着去做一下。
不管做出来的食物好不好吃，其中都是包含着中原中也对于喜欢的女孩子的祝福，长寿安康、体魄强健、无病无灾。
虽然以柚杏如今的状态也不会生什么病，但仪式感还是要在，心意还是要到位。
【中也】
魔女的声音轻而缓和落在中原中也的鼓膜边，他开始还以为公主魔女，又在以猫咪的叫声回应自己。
不想，她却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中原中也一下怔住，道：“柚杏……？你刚才是在叫我的名字吗？”
他似乎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恋人口中出现。
中原中也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公主魔女的言语特性一遍遍在脑海里回荡。
虽然是以他自己的声音，但这也变相证明了柚杏刚才确实是呼唤了他的名字。
自彭格列召集一众黑手党家族开会商讨封锁毒品市场一事，过去已有五天，这五天他们的灵魂一直连结在一起，但公主魔女并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依旧如同平时一般坐在他的肩头，给一颗糖会专注在吃糖一事上很久，很少发出什么声音，更不会给出什么切实的交流。
但灵魂连结的时候，中原中也是明白柚杏的。
他知道柚杏心里在想什么，体会到她的情感，明白在她不变的外表下是有少许属于人类的情感。
中原中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机会在柚杏尚未恢复之前，听到她再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柚杏，你刚才叫我了吗？”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蓝眸直直望向站在雏坛上的公主魔女，声音很低很轻道：“可以……再叫我一次吗？”
公主魔女安静回望向他。
面具上的琉璃眼睛清晰映出中原中也克制下的迫切，他很想再听见柚杏呼唤他的名字却怕惊吓到她。
【中也】
公主魔女如他所愿，再次唤起他的名字。
柔软的女声落下，属于中原中也的声音层层叠叠响起，不断在他的脑海回应着他高涨的情绪。
他的名字。
中原中也从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特殊。
可是当公主魔女呼唤自己的名字时，他却不由生出几分感动。
满满的情感涌溢堆积在胸口，化作绵软的绳索缠绕着他的心脏，勒住一下一下收紧，催促着心脏加快跳跃的次数、加重落下的力度。
一下一下如同锤子敲打着心口。
明明是激动人心的时刻，他却恍然有种心脏钝痛的感觉。
他以为这一刻要等待很多年才会出现。
壹原侑子说过，想要唤回柚杏的意识很困难，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恢复，一辈子都是魔女的状态。
就算是在另一个世界都没有魔女恢复的先例。
她给中原中也的项圈，可能是一个希望也可能是一场无尽的等待。
中原中也可以选择等亦或是不等，以公主魔女如今的状态，就算中原中也想要放弃她，觉得无法坚持下去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他不想这么放弃。
他们都知道这条路很困难，可能在中原中也死后，柚杏都是魔女的状态，一直停留在这个世间，作为圆环之理的锚点为她指引拯救其他魔法少女的道路。
柚杏化身的公主魔女一边诅咒着这个世界，一边为其他的魔法少女带去一条生路。
没有可以拯救她。
就连她自己都做不到，拯救过去的自己。
唯独柚杏无法得到拯救。
这样的话告诉中原中也如同笑话一般，只有他喜欢的女孩子无法得到解脱，要作为永恒的魔女存在于这个世间。
开什么玩笑。
这狗屎一样的人生和狗屎一样的丘比。
谁要当什么永恒的魔女，谁要让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孤孤单单。
柚杏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作为魔女永恒存在于这个世界。
一直痛苦、一直绝望诅咒着这个世界。
中原中也不知道柚杏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糟糕的人生，但他知道柚杏并不希望自己变成魔女。
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她一直都把自己当做拯救别人的魔法少女。
要是她知道自己的灵魂宝石破碎以后，不会真正死去而是作为魔女继续诅咒别人……
她一定会很难过。
难过到不愿意清醒过来。
难过到不愿意面对变成魔女的自己。
壹原侑子说，柚杏的灵魂已经被自己的绝望包裹，外界的声音都无法轻易传递给她。
曾经散播希望与正义的魔法少女，灵魂宝石破碎以后却是作为诅咒别人的魔女继续存在。
他们都觉得这样的存在很可悲，却没有别的办法拯救她。
所有的魔法少女都可以得到拯救。
唯独柚杏不可以。
不管多么气愤、多么痛恨，柚杏变成魔女都是既定的事实。
中原中也无法改变过去。
他也没有能力改变过去。
他能掌控的是自己的未来和自己的选择。
中原中也依照自己的本心，选定一条道路，坚定不移行走下去。
没有人拯救柚杏。
他会拯救柚杏，不管是千遍万遍让她头痛烦恼的声音都会一遍遍呼唤她。
气他也好、恼他也好，只要柚杏可以恢复，怎么样都好。
“柚杏。”
站在雏坛前的赭发少年向最上层的瓷人偶伸出手，笑着道：“过来抱一下，好吗？”
他的眉心微微皱紧，嘴角却上扬勾勒着笑意。
极轻极低地呼唤她的名字。
少年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连结灵魂的宝物，穿透绝望的深海抵达蜷缩着身体，环抱着自己的少女。
少女的灵魂沉溺于绝望的深海，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不关心光阴的去散，沉睡在绝望的深海之间。
溢出眼睫的泪水尚未形成具体的形态，已经融入绝望的深海。
没有人听见她的哭声。
没有人看见她的眼泪。
她的一切一切全都化作难言压抑的声音，积压在灵魂深处无人知晓、无人察觉。
柚杏一点都不想坚强。
她不是什么坚强的好孩子。
她也想要得到别人的爱意、感受别人的关心，可是回应别人的期望与声音，实在太过艰难。
她无法变成什么完美无缺的人，回应每一个人对于她的期望。
接受一份爱意，必然要回应他们的期待。
柚杏已经不想再回应他们的期待。
好累。
好困。
身体好重，重得她睁不开眼，停不下不断溢出眼睫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