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皮鞋踩过落叶的脆响，引起中原中也的注意，后仰靠在椅背上的脑袋擡起看向声音出现的方向。
一个打扮浑身漆黑在意大利深冬转入初春之际都显得有点奇怪的家伙。
宽大的黑色斗篷几乎要遮挡住他的全部面貌，行走间斗篷扬起露出其下如同黑手党的黑色西装，双手戴着黑色的手套，布料几乎要把他遮挡得严严实实。
乌鸦一样的家伙。
这是中原中也的第一反应，他眸光微凝，下意识提高几分警惕。
“中原……中也君……”
来人站定在原地，没有继续靠近。
但他却喊出了中原中也的名字。
论理，这里是意大利不可能随便出现一个人都能叫出中原中也的名字。
就连分部的人都不一定都能叫出他的名字，辨认出他的相貌。
可这个家伙很肯定他的身份，如同认识他一般。
“你是谁喵？”中原中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快速把一声猫叫含混过去，眉目拧紧看向黑袍人，道：“你认识我喵？”
最后一声不受控制的猫叫，他放得格外轻和含糊以图蒙混过去。
公主魔女被他的掌心压在颈窝，无法转身变化位置，不过她扭头看向黑袍人，琉璃眼映出他浑身漆黑的打扮：“？”
这个人身上有魔女之吻的标记，是可以自由进入童话王国的子民。
他身上的诅咒侵蚀程度很深，可能仅在中原中也之下，可公主魔女对他没什么印象。
散发出浓郁诅咒气息的位置在黑袍人的右手腕侧，与其他人有少许的不同，深黑的手套没有完全遮挡魔女之吻的气息。
它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溢散诅咒。
“我们以前认识，”黑袍人似很久没有出声，开始发出的声音语句有点断续沙哑，慢慢说话开始流畅起来，可声音中的晦涩喑哑没有消失，“这里不是合适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个地方。”
陌生的声音和身形，莫名给中原中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是特别擅长记人。
曾经打败过的敌人多半都被他抛之脑后，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会记住他们的特征。
但很显然面前的男人并不在此列。
他不记得这个家伙。
穿成黑乌鸦一样的家伙，就算是敌人多少也会留下一点印象。
但中原中也的记忆中，完全没有类似的人。
“邀请别人之前，不应该先报上你的名字吗？”桀骜的少年穿着一身庄重的纹付羽织袴稍稍压下眉眼间的不驯之气，钴蓝眼眸冷淡看向他。
中原中也不是什么两三岁的小孩子。
别人叫一声就跟着人跑。
就算实力强大不畏什么强敌，他也没什么心思和无关紧要的家伙浪费时间。
黑袍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能直接告诉你，我的名字。”
中原中也嗤笑一声，道：“那就滚吧！我没空跟藏头露尾的鼠辈玩猜谜游戏。”
他起身一甩宽大的袖子，重力牵引着公主魔女落在肩头的位置，转身准备径直离开这个荒凉的公园。
“等等，中原中也君……”
黑袍人喊住他，低声问道：“那孩子是柚杏吗？”
中原中也脚步一顿，慢慢回头眸光极冷极冷，蓝眸如同极寒的深海一般带着骇人的压迫感，道：“你还知道多少？”
可以看见公主魔女的本体。
清楚叫出她真正的名字。
这家伙既不是港口黑手党的人，也不像咒术高专和盘星教的术师。
但他却知道关于柚杏的事。
“我是曾经接受过柚杏帮助的人，”黑袍人摘下右手的手套露出烙印在手腕侧面的魔女之吻，低声道：“这个标记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吗？”
歪斜刻画的王冠标记正在释放诅咒的力量，几乎毫不掩饰自身的存在。
中原中也凝着眉打量他，半晌道：“去哪里？”
不明身份的家伙。
不仅知道他和柚杏的名字，而且在他们进入公园不久以后，精准找到他们的位置。
“跟我来。”黑袍人利落转身，走在前面似是笃定中原中也一定会跟上来。
他恍惚一下，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似乎以前也有这样的家伙，说过类似的话把他带去别的地方。
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说话交谈都不敢在外面提及什么关键信息。
“？”公主魔女抱住他一缕头发，侧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少年，再扭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黑袍人。
虽则面上的微笑面具没有改变，但她心里已经载满好几个问号，受到中原中也的影响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赐予这个人幸福。
公主魔女记得所有进入过童话王国的人。
他们都是童话王国承认的子民，公主魔女对于他们都有印象。
只是这个人并没有进入过她的结界。
他没有受到结界的诱惑和召唤进入结界，没有获得童话王国子民的身份认证。
公主魔女学着中原中也的样子，琉璃眼一直看着黑袍人的背影。
他却恍若无知无觉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丝毫不在意中原中也和公主魔女的视线，兀自领着他们前往自己的安全屋。
“你到底是……”
中原中也眉头收紧，他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似乎真的见过这个人，不止他见过，柚杏也见过这个人。
这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人。
黑袍人回到自己的安全屋没有立刻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他熟练检查过屋内的情况，没有找到什么多出来的监听器或针孔摄像头。
“好久不见，中也君。”
似曾相识的嗓音与刚才喑哑晦涩的声音截然不同。
有什么名字快要涌到中原中也嘴边，他却脱口而出：“你是那个条子！”
当初和柚杏站在一起把她惹哭的公安警察。
黑袍人摘下兜帽的动作一顿，有点无奈道：“对，是我。”
青年的面容温和俊秀，昔日的短胡渣全部剔除，一双上挑的猫眼明亮而有神，眸光温和看向他们，笑道：“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中也君可以叫我的名字。”
中原中也一时语塞，他不太记得诸伏景光的名字。
他只见过诸伏景光一面，若不是那天发生的事比较多，他也无法在时间间隔快要两年之后，再度记得曾经遇见过这么一个人。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诸伏景光。”
自己的名字被遗忘，诸伏景光没有露出什么介怀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和中原中也其实只有一面之缘，要不是因为柚杏，他们根本没有认识的机会。
中原中也有点尴尬，匆匆点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就不做什么自我介绍了。”
“诸伏警官，你是因为什么找上我们？”
与第一次见面的身份不同，中原中也已经不是未成年自卫组织的首领，他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警察和他们很少会有什么交际。
他不明白诸伏景光突然找上来的用意。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什么恶意，”他眸光转向公主魔女，眉头轻凝低声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柚杏身上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自诸伏景光选择重新回到组织，他就断开了一切与过去认识的人的联系，防止事情败露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他不知道羽多野柚杏死去的消息。
只以为她是受到什么异能的影响才会变成这样。
在欧洲，异能者并不罕见。
诸伏景光更名换姓回到组织，很快做出一番表现被派往欧洲成为某个拥有代号的干部手下，期间接触过不少的异能者，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异能。
看见柚杏的第一反应，他想到的是欧洲的异能者。
说不定柚杏是受到某种异能的影响才会变成这样。
“……你怎么知道这是柚杏？”中原中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刚才也在教堂吗？”
但是他没有什么印象。
穿成黑乌鸦一样的家伙，就算在一种黑手党里也是相当显眼的打扮。
诸伏景光摇头回答：“我没有进去，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中小型的黑手党家族干部部下，没有资格进入旁听这样的会议。”
召集意大利所有黑手党家族的盛事。
这是只有彭格列才能做到的事，组织派他想办法潜入这场会议得到其中的消息。
但诸伏景光没有冒险，而是选择暂时替代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黑手党家族干部的部下，防止有人认出他不是那个家族的人。
意大利多数的黑手党家族，他们的干部面貌都是没有遮掩，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长什么，组织内有几个干部。
贸贸然取代一个干部的身份，一旦被彭格列或是其他黑手党家族的人发现端倪，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组织的人绝对不会来救他。
哪怕诸伏景光再一次获得组织的代号，成为其中的干部，但以组织的行事风格，一旦暴露他们的存在就算是干部也会得到毫不犹豫的抛弃和清理。
他已经输过一次，不能再输。
“我是在外面看见中也君，”诸伏景光声音停顿一下，接着道：“本打算在会议结束后，再另寻机会联系中也君，没想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他们都知道会议中途出了什么问题。
大量的黑手党家族干部失踪，彭格列封锁消息不让其他人传出去，诸伏景光也是找着机会甩开彭格列的人，正好撞见中原中也离开，这才想着远远跟一下。
“你没有进过教堂？”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看向他右手上的魔女之吻，问道：“那你怎么会知道……”
公主魔女就是柚杏。
他很肯定自己在公园和柚杏说话的时候，当时公园没有其他人，诸伏景光更不会有机会听见他叫柚杏的名字。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认出柚杏？
“中也君还记得柚杏帮我掩饰过外表吗？”诸伏景光扣住自己的右手腕遮挡住上面的魔女之吻，低声道：“她的异能是操控影子把影子附着在我身上，制造出瘀斑和胎记的样子掩饰外表，改变眼睛的颜色……”
一只眼睛的视野完全消失。
一只眼睛蒙上一层浅浅的阴影，小范围改变虹膜颜色。
中原中也愣一下，记起这件事。
“但你现在的眼睛是好的。”
他简单上下打量诸伏景光，不仅眼睛的颜色恢复温润柔和的蓝色，覆盖在皮肤表面深深浅浅的黑色瘀斑也消失不见。
莫约是因为魔女少女的柚杏死去，她留在诸伏景光身上的影子魔法也一起消失。
影子魔法是柚杏魔法少女时期的能力，转化成魔女以后，她的影子魔法变成精神暗示。
无法再掩饰诸伏景光的外貌。
中原中也轻挑一下眉头，问道：“你是想让柚杏再次改变你的外表吗？”
如果诸伏景光是为这个而来，他怕是要失望了。
他和柚杏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见过她再使用影子魔法。
“……”公主魔女安静看向诸伏景光。
他的内心有很明显的漏洞，他也是适合进入结界生活的童话王国子民。
诅咒的侵蚀在他身上相当明显，几乎明晃晃打上公主魔女的标记。
她抱住中原中也的头发，脚下的木屐轻晃两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进入结界。
他明明是渴求幸福的人。
他看见过张开的结界却没有选择进去，而是回避一般离开教堂一带。
“……啪嗒。”
木屐卡在雪白的足袋上，公主魔女坐着轻晃两下腿把木屐踢掉了，打破一室的安静。
“怎么把鞋踢掉了？”中原中也擡手挡在公主魔女身前，防止他弯腰捡木屐的时候，小不点一只的魔女会直接从肩上滚落下去。
他弯腰捡起如同玩具大小的木屐，沉默着没有回答他问题的诸伏景光慢慢开口道：“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原因。”
中原中也直起腰，挑了挑眉。
“其实柚杏留在我身上的异能，已经消失了半年多，”诸伏景光斟酌着要如何开口，道：“不过我并没有被组织的人发现。”
这不是因为什么诸伏景光机敏过人，成功把自己身上瘢痕消失的事都遮掩过去。
而是因为有另一件异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他沉吟片刻，擡起右手问道：“中也君是怎么看待这个标记的呢？”
中原中也的魔女之吻在颈侧的位置，稍长的赭发挡住部分，不管看不看得见魔女之吻的人都很难一下发现中原中也的标记所在位置。
颈侧的位置和手腕侧面的位置以及大多数人的手背位置。
“这个吗？”中原中也捏住没有指甲盖大的木屐，小心给不安分晃着小腿的公主魔女穿上，加固重力防止她再把木屐甩掉。
他缓一口气，看向诸伏景光道：“这是柚杏的标记，呆在她附近的人很容易生出这样的标记。”
关于魔法少女和魔女、魔女之吻的事，全部解释太过麻烦。
诸伏景光认为柚杏是异能者，她的影子魔法也是异能力的一种，任由他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魔法少女和异能者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
至少他们都是有着特殊能力的人。
“中也君知道这样的标记会传染吗？”诸伏景光捂住腕侧的魔女之吻，慢慢谨慎说道：“大概在半年前，我差点在一次任务上暴露身份。”
那时候，诸伏景光身上的影子魔法已经消失有几个月。
他一直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伪装出天生带着难看瘀斑，性情敏感易怒，不想被其他人以异样的目光看待的奇怪家伙。
因为前期组织的人都见过他身上的瘀斑，他们没有怀疑他穿着严实裹紧自己恨不得不露出一丝皮肤的怪异举动，大多都认为他是不好接近的人。
组织的人虽说不上什么外貌争竞上岗，但他伪装出的样子丑陋异常，性格更是一点即燃，轻易不会有人想要靠近他。
若非组织指派的任务，其他人都不会想和他直接接触，更别说掀开他的斗篷看看所谓的天生瘀斑到底有多难看。
这在一定程度上，为诸伏景光掩饰身份把自己和过去的形象彻底分开。
“有人怀疑我的身份，想要检查一下我身上的瘀斑是否伪造。”直到现在，诸伏景光都觉得那一次十分凶险，他差点要在琴酒和伏特加面前暴露身份，被认出自己是组织以前的苏格兰。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很无奈道：“毕竟我整天穿成这样，悄无声息换一个人或许都不会有人发现。”
因为他伪装出来的性格，组织里几乎没有与他走得近的人。
想要替换这样的人，自然是再容易不多。
诸伏景光也遇到过几次想要抢夺他的身份，暗中对他下手的他国情报局成员。
他不可能白白把辛苦经营的新身份让出去。
诸伏景光没有死的消息，他连至交好友降谷零都没有说，更不可能和抢夺他身份的他国情报局人员汇报。
琴酒正是得到消息，有别国的情报人员袭击组织的新晋干部拉弗格，当即怀疑他的身份已经被卧底替换，要求查验他身上的瘀斑是否伪造。
如果是过去的诸伏景光，他自然不怕琴酒的人查验。
他最初进入组织的时候，已经有组织内的医生检查过他身上的瘀斑都是天生无法褪去的痕迹，以现在的科技也很难完整祛除。
“拉弗格”身上的特殊瘀斑，让他成为整个组织最难伪装的人。
哪怕是素有千面魔女之称的贝尔摩德都无法伪造出完美不被看穿的瘀斑。
可柚杏的灵魂宝石破碎以后，覆盖在诸伏景光身上的影子魔法消失不见，只余下手腕侧面一个歪斜透着些微异样的王冠标记。
这个王冠标记如同瘀斑一样，洗不掉、擦不去，更难以伪造出它切实的样子。
琴酒和伏特加当时是突然找到诸伏景光，没有给他留下半点准备的时间，要求他前往组织名下的化学研究室，让那里的研究员查验他身上的瘀斑是否化学药剂伪造。
未免研究员被收买，伏特加作为琴酒的眼线留下，亲眼看着研究员查验瘀斑。
诸伏景光的身份差点再次被揭穿，而且是在琴酒面前。
“那天……标记里面突然涌出很多黑色的颗粒，它们袭击了负责检查的人，”他握拳抵在唇边，思索着道：“在他们的手背上也形成同样的标记。”
他以为自己这一次肯定会死在琴酒的手上。
不成想诅咒袭击过伏特加和研究员以后，他们的神情一下改变了。
他们好似没有发现诸伏景光身上的异常，检查过他身体表面自行伪造出来的瘀斑，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
“拉弗格”没有被别国的情报组织成员替代。
不止研究员是这么说，伏特加也是这么告诉琴酒。
琴酒这才打消了对他的怀疑，警告他几句离开了。
非常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