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中原中也把宽毡帽盖在脸上，连同公主魔女的视线一并遮挡去，挨靠着少年热热烫烫的皮肤，耳边是熟悉规律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公主魔女转了转脑袋，擡手轻触少年颈上的魔女之吻印记。
小巧的手掌无法覆盖诅咒留下的痕迹，这份属于公主魔女的力量深刻在中原中也的精神和身体。
“……”窝在少年的颈侧，身后是飞机座椅的靠背，视野径直让宽毡帽遮挡去大半，留下的几道缝隙也因为中原中也要休息，空乘关闭舱内的明亮光源，导致没什么光线能透进来。
她什么都看不见。
眼前一片黑漆漆透过微笑面具上的眼睛都看不见什么。
原本这双眼睛也不是用于看什么周围的事物，而是为了看见内心有空缺，渴望得到幸福拯救的人类。
只是因为中原中也的存在，微笑面具上的眼睛才会停留在他身上久久注视着他一人。
现在他睡着了。
呼吸非常平稳，短时间之内都不会清醒过来。
公主魔女安静倚靠着他一会，双手捧住面具的两侧轻轻把面具摘下，宛若陶瓷工艺的微笑面具与一般的面具无异。
只是魔女的微笑面具不需要留下眼睛的位置用以视物。
她会通过面具上的琉璃眼看清别人的内心。
公主魔女看透人心的能力全都在微笑面具上的眼睛，没有这双眼睛，她就无法看透别人的内心，不知道如何找寻期望获得拯救与幸福的人。
失去看透人心能力的魔女会陷入无知无觉，无法分辨他人的真心而无限开始释放诅咒，直到诅咒的力量蔓延至全世界，侵蚀所有人的精神意志把整个世界都纳入幸福的童话王国。
她要给予渴望获得幸福的人救赎。
她想让世上的所有人都幸福。
魔女的幸福会遍布全世界，从此世上不会再有痛苦之人，不会再有争斗与流血，人与人之间都是幸福和谐，互帮互助的友好善良。
一切都如童话故事一样美好。
微笑面具是公主魔女最后的防线。
一旦面具损毁，公主魔女会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因为无法正确识别他人的心灵而开始暴走。
她看不透别人的心。
没有微笑面具的公主魔女看不透别人的心。
人心复杂难以揣测，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有无法袒露的秘密。
所以公主魔女需要这双眼睛。
她需要这双眼睛帮她看清周围的一切。
“……”她低头静静捧着手上的微笑面具，轻轻翻转过来把微笑的一面朝向自己，指尖触碰面具上的微笑唇形。
恰到好处的完美微笑。
再挑剔的礼仪官看见都无法挑出错处的笑容。
这是公主魔女给自己打造的面具，同时也是她无法拥有的笑容。
魔女面具下的真容与微笑面具上的五官眉眼十分相似，但表情截然不同，双眸紧闭眉头轻蹙，形状精致小巧的唇抿在一起，无法提拉起微笑的弧度。
她无法微笑，好似悲伤与绝望茫然已经凝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公主魔女真正的脸无论如何都无法微笑。
因为她感受不到幸福。
自认使命是把幸福赐予给所有人的公主魔女感受不到幸福。
幸福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感受不到甚至觉得十分陌生。
但她知道童话故事中的公主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美丽善良、温柔落落大方，时刻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为所有人排忧解难。
公主魔女无法露出笑容。
她只能戴上微笑面具，伪装出自己想象中的幸福公主模样为渴求救赎的人送去幸福。
就算无法幸福也没有关系。
只要人人都生活在幸福的童话国度，一定很快可以明白什么是幸福。
但和中原中也生活在一起，他总是会阻止她张开结界把渴求幸福的人送去童话国度。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幸福不是所有人都在渴求的存在吗？
忙忙碌碌、追追寻寻，想要得到的都是幸福。
她不过是想要所有人都可以幸福。
中原中也却一直在阻止她。
公主魔女不明白为什么。
但她知道少年并不会向她渴求幸福。
他不需要魔女的幸福。
……
十几个小时过去，飞机平稳降落西西里岛。
公主魔女坐在中原中也肩上，微笑面具重新覆盖住她的真容，瓷人偶一般的小只魔女乖乖坐着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散播诅咒。
乖巧得出乎中原中也的意料。
平时一起出门去陌生的地方，公主魔女总会散出零零散散的诅咒，飞散飘扬出去。
代表着“幸福”的诅咒会飘扬去各个角落，侵蚀心灵具有漏洞的人。
勾勒出一个个歪斜的王冠标记。
他揣着疑惑和尼赫迈亚并肩而行，偶尔应答几句，直到走出机场坐上意大利分部派来接送他们的车。
中原中也心里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他侧头看向过分安静几乎没有闹出过什么动静的公主魔女，擡手轻碰一下她的面具，得到公主魔女安静无声的回望。
“坐飞机不舒服吗？”
他左思右想似乎只有这个可能会让公主魔女变得异常安静。
虽说魔女会晕机很奇怪，但似乎也没有人规定过魔女不可以晕机。
说不定柚杏就是这么一个特别的魔女。
“？”公主魔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抱住中原中也的手指挪开放去一边，重新扶了扶微笑面具。
面具歪掉就不是完美的微笑弧度。
歪掉的面具也不太好看，不是应当出现在童话公主身上的一面。
中原中也暗暗松一口气，道：“看样子不是晕机。”
他怕公主魔女真的会晕机难受，或是身上有什么不舒服都不懂要告诉她。
魔女不属于人类，更不算小动物。
要是公主魔女生病，中原中也都不知道上哪给她找一个医生回来。
“中也把小女朋友带过来了吗？”坐在前头驾驶位上的司机回头一笑，咧出一口大牙白，墨镜遮挡住他的双眼，掩盖住一部分的五官眉眼。
不过青年身上跳脱夸张的打扮，已经侧面说明了他的身份。
旗会的六人之一——极度精通操控交通运输线的阿呆鸟，在组织中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辅助位置。
“阿呆鸟？”中原中也有点惊讶，道：“负责接送的人是你？不对，你能看见吗？”
他瞥了尼赫迈亚一眼，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公主魔女的存在接近于咒灵，但不是咒灵，在港口黑手党里能看见她的存在都是戴着咒术眼镜，通过上面的咒术痕迹看见她。
可阿呆鸟的墨镜与附加过咒术的方框眼镜不太一样。
“我的眼睛很好哦！”
阿呆鸟驾驶着黑色轿车在道路上快速穿行，快乐打着方向盘各种飙速度和炫技，笑嘻嘻道：“不止我一个人，其他人都能看见。”
他们自己都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当初柚杏灵魂宝石破碎，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童话王国第一批子民，停留在结界中的时间最长，接触诅咒的时间也最长。
他们受到诅咒的侵蚀程度，约莫只在中原中也之下，会看见公主魔女的存在似乎也不是很奇怪的事。
大半年前，留在他们身上的诅咒侵蚀标记一直都没有消除。
咒术高专负责处理后续的术师没有把所有黑手党的魔女之吻都祛除，有部分人是太过危险，不好接近他们也不好处理他们手上的魔女之吻。
还有部分是救回以后，港口黑手党没等咒术师们过来处理，直接把人派出去接着工作。
当初公主魔女的诅咒扩散范围太广，咒术师人手有限，只能把横滨内部相对混乱的一批人留待最后再祛除他们身上的魔女之吻。
不过咒术师可以把里世界的人放在最后处理。
森鸥外却不能白白放着回归的人手不去使用。
经过短暂的观察，魔女之吻在魔女结界没有张开的时候，不会蛊惑影响他们的意志，森鸥外干脆直接把人都派出去。
至于魔女之吻具有传染性，诅咒的力量会溢出标记分部的所有事务员这点。
森鸥外表示，只要公主魔女不出现在意大利，不在意大利张开魔女结界一切都不算什么。
“……”公主魔女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一眼阿呆鸟。
有魔女之吻的标记，同时也是曾经生活在童话王国的子民。
她记得这个人。
童话王国结界构建最初，他和另外四个人都一起生活在童话街，相互之间友好和谐是童话王国坚定的子民。
虽然不明白阿呆鸟和旗会的另外几人为什么会在诅咒尚未散播出去的时候，已经留下魔女之吻的标记。
但公主魔女对待童话王国的子民一贯相当宽容。
无论他们出身如何、无论他们的魔女之吻是什么时候烙下，生活在童话王国结界的子民都是平等的人。
“中也的小女朋友很厉害哦，”脱离魔女结界以后，他们明白了公主魔女的真正身份，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中原中也在宴会上杀死了冒犯港口黑手党的少女一事，“把我们几个都放倒了哈哈哈。”
阿呆鸟的声音欢快轻松，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不见丝毫阴霾。
中原中也抿一下唇，低声道：“抱歉……”
“干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中也。”阿呆鸟驾驶的轿车一个直拐，轿车甩尾直冲入一条狭窄的小巷，两侧的轮胎立起，车身微微晃动直通过小巷抄过一条近路。
彭格列召集一众黑手党的时间有点紧张，中原中也和尼赫迈亚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很接近会议开始的时间，为了带上他们直冲会议召开的现场，阿呆鸟无视西西里岛当地的交通法则和交警的警示，各种展现高超技术在路面飞驰。
要不是阿呆鸟没有重力异能，估计他会直接把车开上天。
暗沉的红光在中原中也体表一亮，连同肩头上的公主魔女一起护住，两人在阿呆鸟驾驶的飞车上也不受丝毫影响。
过去和阿呆鸟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经常会各种飙车。
中原中也已经很习惯防着他突然来这一手，没让自己和公主魔女一同被飞驰的轿车甩得东歪西倒。
倒是没有受到重力惠及的尼赫迈亚不得不狼狈抓紧侧面上方的扶手，防止自己在左右乱甩的车内直接甩去一边。
“时间稍微有一点紧，不过我是什么人？”阿呆鸟欢快地摇头晃脑，自问自答：“保证把你们准时送到目的地。”
中原中也低低应一声，问道：“阿呆鸟，你见过彭格列的十代首领吗？”
与港口黑手党不同，彭格列是家族代代传承的黑手党家族。
每一任首领都与彭格列初代首领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血缘关系，同时他们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守护者。
哪怕上一任首领有守护者留下，他们在新任首领继位以后，上一任的守护者都会退出家族决策的核心让位给新一任的守护者。
这在不以家族为传承的黑手党看来是很奇怪的事。
就算是前任首领的部下，只要是可用的人才，他们正常都会继续在自己的位置上效力，极少有如彭格列一般，首领换届连同七个守护者也会一起换届。
“我没有，分部的其他人大概也没有见过，”提到正事上，阿呆鸟稍微认真一点回答：“彭格列的十代首领上位不到两年，一直没有清晰的照片流出来，大概只有彭格列同盟家族的人知道彭格列现任首领长什么样。”
其实这点也不奇怪。
黑手党的高层干部信息一直都是保密，不会轻易让外界的人知道。
一方面是未免首领遭到暗杀，另一方面也是黑手党的工作终归不是什么干净的活，若是让别人知道身份外貌一类的关键信息，很容易把危险带回去给家人。
“彭格列召集意大利所有的黑手党，也算是他上位以后最大的一个动作，”阿呆鸟夸张叹气一声，笑嘻嘻说道：“搞得我也心潮澎湃，超想进去彭格列看看他们的首领长什么样。”
集合意大利所有黑手党势力的大型会议，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有机会入场，基本每个组织也就是派出一两名代表参与会议。
港口黑手党驻意大利的分部是中原中也和尼赫迈亚一起去。
一个强大的武斗派和一个清楚了解意大利其他黑手党的分部老人，由他们配合着一起行动再合适不过。
“你只是想进入看热闹吧？”中原中也有点无语，说什么心潮澎湃，他根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一下召集上百个黑手党组织的行动，饶是港口黑手党都没有做过。
这也算是一种黑手党的盛世。
除去彭格列以及他们在意大利的几个同盟家族，依附于他们的十数个小家族，其余的黑手党家族大多都是各成势力，很少有极为团结联合在一起的时候。
毕竟黑手党行动大多为的都是利益。
当眼前的蛋糕只有这么大的时候，每个人都想多吃一点，自然会互相争斗起来。
为利益所驱使。
受利益所推动。
大多数的黑手党都是这样，彭格列召集这样一场黑手党的盛世必然有利益所图，才会驱策着他们以意大利最强黑手党的声望去行动。
“我的车停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出现一定要联系我！”阿呆鸟趴在方向盘上，蛮不正经举例子：“像是什么唯我独尊小王子惹恼全体黑手党不得不开始大逃亡的事。”
中原中也低啧一声，瞪了他一眼道：“谁是唯我独尊小王子！”
他扶了扶帽子，很快调整好神色，道：“我们进去吧。”
重力固定在肩头的公主魔女在轿车停下飞驰以后，得到解放轻飘飘飞起一点，诅咒的力量轻轻一振把和服上的褶皱抚平，连同中原中也身上的纹付羽织袴一并弹去飞尘与久坐的褶皱痕迹。
她绕着中原中也轻转一圈，好奇摸了摸他的眉头。
一下收紧一下放开还会张扬地高高扬起，表情变化相当生动。
中原中也在外面不总是笑。
就算是笑也不是公主魔女常见的笑容。
“嗯？”中原中也莫名眨一下眼，擡眸看向飞在上方的公主魔女，压低声音：“怎么了？”
少年面对恋人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柔和下几分眉眼中的桀骜不驯之气，削去几分面容上的张扬侵略性，不了解中原中也的人，应许还会以为他是什么脾气温和的少年。
他一身庄重的纹付羽织袴是日本男士出席正式场合才会穿的和服，与其他出现在彭格列地盘的黑手党们格格不入。
“……”公主魔女轻盈飞在半空，零星的诅咒落下。
她久违地选择了中原中也的宽毡帽落座，屈腿跪坐相当乖巧倚靠着帽子坐在一个相对平时要高一点的位置。
坐在帽子上的公主魔女没办法像平时一样专注看向中原中也。
不过她似乎另有自己的想法。
微笑面具上的琉璃眼睛映出来往的黑手党。
高大魁梧的男人们不时把视线投向中原中也和尼赫迈亚这一对奇怪的组合，打量与审视、不屑、轻蔑各种各样的眼神都有，他们并没有把满是少年气，明显尚未成年的中原中也放在眼里。
虽然尼赫迈亚在西西里岛也有些人认识，知道他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但港口黑手党驻意大利的分部并不是特别有名，相对经营百年的彭格列家族以及其他声势同样不小的黑手党家族，港口黑手党在西西里的势力偏弱，多是一些其他的手段更为出名。
“要呆在上面吗？”中原中也擡手假作扶帽子，实则轻碰了一下公主魔女附着上重力，防止等会的会议上发生什么意外，爆发冲突伤及她。
黑手党的本质是血腥和暴力。
即便彭格列召集所有的黑手党，想弄一场友好的商谈，相互不流血、不起冲突，友好和谐把事情解决。
但黑手党终归是黑手党，野兽披上人皮依旧是野兽。
一言不合爆发冲突也是常有的事。
彭格列是意大利最强的黑手党家族，不少小型的黑手党家族惧怕这是一个彭格列做的局要把他们全部人一网打尽，不敢应下邀请没有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