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清晨雀鸣，阳光和煦。
细细碎碎的笑闹声与羽子板触球的相撞声闹醒睡在廊下的赭发少年，他眼睫轻颤一下缓缓睁开钴蓝双眸，神色间犹带着几分恍惚。
宿醉引起的阵阵头痛如针刺着脑袋。
他低吟一声，擡手扶在脑侧，盖在身上的毛毯子落下一截。
“醒了吗？”四月一日侧目看向他，轻擡下颌示意中原中也看向放在一旁的小茶壶，道：“喝一点醒醒酒，昨晚你一个人喝了不少。”
四月一日准备三人份的清酒，大部分都被中原中也喝去。
他酒量不大好很容易喝醉，一次喝这么多怕是要第二天要宿醉。
四月一日看着时间差不多，给他和摩可拿煮了醒酒汤。
早一点清醒过来的黑团子已经凑到多露和全露那边一起打羽子板，精神百倍的样子让人完全想不到数十分钟前，他因为宿醉头痛而满地打滚抱怨嚷嚷的样子。
“麻烦你了。”
中原中也揉了揉太阳xue，一起身很快发现身边少了什么，脸色微变：“柚杏？”
往常都是窝在中原中也颈间陪他一起休息的公主魔女，此刻没有在中原中也肩上，更不在他手边可以触及的范围。
“她在那边，”四月一日如同猫样的鸳鸯眼一转落在庭院玩闹的几人身上，柔和的笑意盈上眉眼间，道：“和摩可拿打羽子板。”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
“砰。”小小一只的公主魔女抱着比她本身还要大的羽子板，以她的力气根本支撑不起羽子板的重量，不过她身边萦绕着诅咒的黑色轻絮微光托着羽子板减轻重量。
她轻飘飘浮在半空，诅咒的力量牵引着公主魔女把毽子打回去。
带着彩色羽毛的毽子在半空划出一道低矮的抛物线，公主魔女没有什么力量就算有诅咒托着羽子板的重量，她回击的力量也很轻。
不过公主魔女的对手并不在意。
“嘿！”摩可拿高高跳起，挥舞着比他还要长的羽子板十分灵活，把公主魔女每一下打过来的毽子都以相当高的水平打回去。
中原中也神色稍缓，安静看着他们打羽子板。
“我昨晚做梦了。”他突然开口道。
没头没尾不了解中原中也的人都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但四月一日昨晚从他那里，知道中原中也并不会做梦以及他把梦境碎片给买梦人制造了一个梦之气球的事。
以前的四月一日也得到过买梦人的气球，清楚得到买梦人的气球，当晚是最容易进入梦之气球中储存的梦境。
他微笑着问道：“感觉怎么样？”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做梦，”中原中也眉目沉静望向公主魔女，细碎的阳光落在睫上久久不移开视线，低声道：“很奇妙的感觉，我在梦里看见以前的柚杏。”
没有七岁以前记忆的少年其实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梦。
反正他从来没有记住过梦中的场景，更没有自己在做梦的意识。
昨晚通过买梦人气球做的梦，于中原中也而言是有记忆中的头一回。
他清晰记得梦中发生的一切。
梦里的时间正处于龙头抗争不久以后，他和太宰治升为准干部，得到首领的指示前往大财阀羽多野准一的独生女生日宴，接触组织想要合作的大商人。
在宴会上，他对刚过十四岁生日的柚杏一见钟情。
他们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在梦中的世界交往快两个月。
说实话，梦中的宴会宾客以及港口黑手党成员和中原中也接触过的工作，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只觉得时间过得有点快。
但和柚杏相处的每分每秒，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恋人的面容比他们初相识的时候，要稍微稚嫩一点，眼角眉梢都盈着小女儿的骄傲与明媚，眸光流转之间顾盼神飞，深深吸引着中原中也的视线。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柚杏。
会撒娇的柚杏、会闹小脾气的柚杏、会偷偷生闷气不开心的柚杏……
很多很多过去的中原中也并不觉得多么可贵的一幕，在梦中的世界再次见到，哪怕中原中也并不记得现实中的柚杏，他的心底还是会油然生出一份复杂的强烈情感。
想要好好抓住她。
想要好好珍惜她。
不想再错过她、不想再让她失望。
只要柚杏可以一直这样，不管要排除多少困难，中原中也都会在所不惜。
“她刚过十四岁生日还没有遇见丘比，”中原中也侧头看向努力挥舞着羽子板的公主魔女，低声道：“不是魔法少女，不用和魔兽、咒灵战斗，生活在很有钱的家庭。”
若是柚杏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
若是柚杏没有成为魔法少女。
或许，他们真的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你们说上话了吗？”
他瞥了四月一日一眼，语气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暗含骄傲，道：“我们交往了，快两个月的时间。”
可不是普通的说说话程度。
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会被对方所吸引。
“你在梦里度过快两个月的时间？”四月一日有点惊讶，思索片刻道：“一般而言，梦的世界是不会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不过中原中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他沉吟着道：“或许时间是这个梦的关键。”
四月一日的能力与梦境相关，在壹原侑子离开以后，他还是通过梦境的连结向百目鬼的先祖学习如何掌控自己的魔力。
他对梦之世界的理解会比一般人要多上几分。
“时间是这个梦的关键？”中原中也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四月一日耐心解释道：“中也君不是说过梦是柚杏酱的梦，她可能是想通过梦告诉中也君什么吗？”
“正常不会有时间流逝的梦境出现时间的流转，而且梦中的世界是过去的柚杏酱，这个梦应该是有什么隐含的寓意。”
只是这个寓意具体指向什么，没有进入柚杏梦中世界的四月一日暂时无法判断。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擡手压着胸口掌心下是隔着衣服默默传出规律搏动的心跳声，残余在胸中的情感是喜悦安心与宁静。
因为见到过去的柚杏，中原中也胸中满溢的情感都是属于他的感念。
这种感觉与中原中也上次在圣诞节醒来以后不同。
不是让人难过的压抑情感。
他更没有因此感到什么压抑沉闷的情绪。
中原中也想了想把这件事告诉四月一日，疑惑问道：“这两次的梦是不一样的梦吗？为什么我的感觉会这么不同？”
如果平安夜的梦与这次的梦一样，中原中也一定也是受到柚杏的吸引主动向她表白，两人在一起度过将近两个的交往时间。
虽然这两个月的交往时间，他们真正相处的时刻加起来可能还不够一天。
“两次的情感不同吗？”四月一日托着下颌，思忖着道：“可能是因为梦的过程发生了改变。”
中原中也心下越发不解，问道：“梦的过程发生改变？”
“对，中也君不记得上一次梦见什么吧？”四月一日直接说道：“梦的世界一般都会带有某种特殊的寓意，在这个梦境中很显然，时间的流逝是有意义的。”
“在梦境的两个月时间里，或许发生过什么柚杏酱很在意，会对她产生巨大影响的事情。”
中原中也进入的梦中世界是柚杏的过去。
哪怕多出一个中原中也，梦中世界有些事情都不会改变，它们依旧会发生、依旧会在梦中世界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中原中也隐隐皱眉，低声喃喃：“柚杏很在意的事情……”
他一下想到梦中世界最后的一天，正是柚杏准备很久的芭蕾舞比赛。
她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和时间。
柚杏还很高兴说过，如果拿到冠军就把奖杯带回去送给自己的艺术家母亲。
可最后，柚杏并没有留在场馆的后台，接受属于她的冠军奖杯。
她在表演过后，匆匆离开比赛现场，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别墅连房间的灯都没有打开，躺在房间一个人发呆许久都没有出声。
要不是中原中也去找她，她可能会一直保持着恹恹低落的状态，独自把情绪咽下消化。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
中原中也半垂眼帘，端起醒酒汤直接灌下。
柚杏一直很向往父母的爱情，情比金坚、矢志不渝，两人生活在一起十多年感情都没有褪色，更不会如其他家族的豪门夫妻一般双方各玩各的。
她向往着父母如同王子与公主的爱情，一心期望他们以后也能如羽多野准一和羽多野幸一样幸福。
但羽多野幸提出的离婚彻底打破柚杏的幻想。
她的母亲宁愿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不要羽多野准一的赡养费、不要羽多野家的财产都要离婚。
她并不是真心喜欢羽多野准一。
羽多野幸和羽多野准一的结合，仅仅是因为两家的势力相合，受到家族的胁迫，她不得不嫁给羽多野准一和他一起生活十多年的时间。
这样的真相不仅是对柚杏的打击，更是对羽多野准一的打击。
自以为与妻子情投意合的羽多野准一比柚杏更加受伤，她做不到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哭哭啼啼跑去问父亲母亲他们是不是真的要离婚。
她身为羽多野家继承人的气度，让她无法在事情已有定局的时候，摆出难看的姿态纠缠不清。
羽多野幸已经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度过十多年。
若是柚杏这个时候去找她，以孩子的身份请求她不要离开……
这是对羽多野幸的残忍。
柚杏天生有着相当高的同理心，她深爱自己的父母，希望他们都可以获得幸福。
但如果一个人的幸福是以另一个人的痛苦为开端，那么这样的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错误已经持续十多年的时间。
她无法劝说母亲留下来，也做不到劝说父亲放手让母亲离开。
柚杏选择的是逃避。
她离开羽多野家的宅子，独自回到举办生日宴的别墅，正是想要独自把这份压抑和低落的情感消化。
在没有中原中也的过去，柚杏是独自处理好自己的情感，再以开朗活泼的样子回到家、回到羽多野准一这个父亲身边。
羽多野幸离开以后，这个家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个梦是柚杏的过去，也是一段发生在梦中的回忆，”中原中也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因为我的出现，梦的走向发生了改变。”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两次梦醒以后的感受都不同。
“第一次的我没有出现在柚杏梦中，没有改变她的过去。”
“我只是看见了她的过去，作为一个旁观者。”
第一次入梦发生过什么，中原中也已经无法得知。
公主魔女的梦境碎片化作买梦人手中的气球，梦中的中原中也无知无觉得到一个参与柚杏过去的机会，改变了一部分梦境中发生的事。
真正的十四岁柚杏并没有在生日宴上遇到中原中也。
更没有发生他们在露台上跳舞，悄悄躲着其他人跑到别墅房顶上的事。
四月一日托着颌，轻声问道：“中也君还想看见柚杏的过去吗？”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见证羽多野柚杏十四岁生日宴以后的两个月。
“不用了，”中原中也起身离开廊下，走向公主魔女轻轻捧住她，抚摸着茫然停下的小只魔女，异常平静道：“过去是无法被改变的。”
发生过的事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
中原中也没有出现在十四岁的柚杏生命中，不管他在梦中陪同柚杏多少次都不会改变她的过去。
聊以慰藉的只是中原中也。
“我们要离开了。”
中原中也轻抚一下她的长发，蓝眸清晰映出昂头看向他的公主魔女。
她今天比他要早醒一点，身上已经换过衣服，不是平时穿的洋裙礼服，没有蓬松隆起的裙子弧度。
一袭华丽的小和服与盘绕在脑后的发髻，显得今天的公主魔女与平时有点不同。
不出意外，这身衣服是多露全露给她换的。
她们偶尔会把柚杏当做洋娃娃打扮。
只不过之前打扮的是柚杏睡在店里的身体，今天打扮的是尺寸和外形都相当洋娃娃的公主魔女。
他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四月一日他们问道：“我们这次要去意大利，可能短时间之内都不会回来，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伴手礼吗？”
虽然出差意大利的事不会这么快解决。
但四月一日他们想要的伴手礼可以先记下来。
“唔……帕尔玛火腿，可以吗？”四月一日饶有兴趣，道：“意大利的帕尔玛火腿很有名，但是代购的话，总觉得有点麻烦。”
四月一日自己记不住自己料理的味道。
但他很有兴趣去尝试各种不同的食材，烹饪出美味料理的感觉。
之前他就对帕尔玛火腿有点兴趣，只是现在的他不能离开店，无法打开通道直接跑一趟意大利。
正好中原中也的出差地点是意大利，拜托他带一份帕尔玛火腿回来似乎也很不错。
“火腿？”中原中也挑了挑眉，道：“行吧，你们要什么？”
摩可拿挥舞着板子，兴奋不已喊道：“马赛多！索拉雅！巴罗洛！”
全都是意大利的名酒。
中原中也哼笑一声，道：“你个黑馒头倒是会选。”
无视摩可拿的抗议，他低头看向多露和全露，问道：“你们要什么？”
手牵着手欢呼绕圈的两个女孩停下动作，表情近乎茫然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中原中也会问到她们。
多露和全露不是真正的人类。
她们是店里的支柱，作为支撑店的结界存在。
“要什么东西？”“要什么东西？”
多露和全露对视一眼，十分茫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
中原中也低低应一声，平静道：“不太过分的东西都可以，算是感谢你们平时照顾柚杏，今天还帮她打扮这么好看的报酬。”
两个小女孩一左一右歪着脑袋，开始苦思冥想。
“小多和小全不能吃普通的东西，”四月一日温柔笑着道：“中也君要是在意大利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可以作为伴手礼给她们。”
“这样吗？”中原中也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意大利最出名的特产还是黑手党。
有趣的东西，不知道意大利的新式武器算不算有趣。
他暗自思量着去意大利搞两把枪回来给她们。
“中也君，等下是要直接飞意大利吗？”
中原中也联络过副官，让他安排一辆车过来，随口回答：“是啊，意大利那边的事有点紧，赶着要过去。”
最近，港口黑手党驻意大利分部和当地的最强黑手党爆发冲突的次数有点多。
他怕是一下飞机就要过去。
“那就先换一身衣服再走吧。”
四月一日的眸光落在中原中也穿过一晚带着点褶皱和酒气的西装上，友好打趣道：“总不能让中也君穿着这一身衣服去见其他的同事。”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确实说不上什么得体。
第一次去意大利分部，为了不落人口实，最好还是换一身衣服。
至少不能带着一身酒味过去。
“店里没有类似的西装，不过和服还是有不少。”四月一日引着中原中也去房间，素雅的和室内部早已放着一套深色的和服。
中原中也看了他身上的衣服一眼，冷静问道：“四月一日，这不是侑子小姐的衣服吧？”
他和四月一日不一样，没有穿女装的习惯。
“当然不是，”四月一日失笑，道：“这是半个月前的客人留下的代价。”
壹原侑子留下的东西，他都会尽量保持原样。
更不会拿去给中原中也。
“客人留下的代价？”中原中也有点意外，这套和服看着相当名贵，一件一件整齐叠好浓黑的墨色看着相当庄重。
公主魔女轻轻落下他的肩头，伸出小手摸了摸和服。
凉凉滑滑的衣服布料和她身上的和服料子手感很相似。
他拿起衣服看一眼，问道：“这个给我没关系吗？不是客人给店里的代价吗？”
“没关系，”四月一日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这是作为委托中也君带伴手礼的代价。”
中原中也挑一下眉，道：“伴手礼是我说要带的，这个也要给代价吗？”
“店里的规矩是不多取一分，不少拿一点，只有维持好这个中的平衡，店才会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