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月明星稀，夜色柔和。
四月一日和中原中也坐在廊下，摆放在他们中间的是狐貍关东煮外带专用的三层便当盒以及几样下酒菜和几瓶清酒。
下酒菜是四月一日准备的料理。
他本身就是相当擅长料理的人，壹原侑子还在的时候，店里的料理都是他负责的。
如今壹原侑子离开，他还是依照过去的习惯准备下酒菜和温酒。
只是过去喝酒、吃下酒菜的是壹原侑子和摩可拿。
现在四月一日准备的下酒菜和温酒只有他和摩可拿享用，今天倒是因为多了一个客人而多准备了一点。
“……”
“……”
公主魔女和摩可拿面对面，微笑面具上的琉璃眼和日常眯起只有在特殊时刻才会大大睁开的眼睛对视，谁都没有先一步挪开视线。
他们一个站在中原中也一边，一个站在四月一日一边，仿若精致的瓷人偶和可爱的黑团子会面，一动不动玩着什么木偶人的游戏。
“眼睛好酸……”
摩可拿先一步坚持不住，睁圆的眼睛重新眯作一条缝，擡爪揉了揉眼睛，道：“耍赖！太耍赖了！柚杏其实已经偷偷眨眼了吧？”
摩可拿的眼睛是真的眼睛。
公主魔女的眼睛是面具上的眼睛。
他用自己的真眼睛和公主魔女的琉璃眼睛比，当然不可能比过她。
“？”公主魔女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摩可拿悄悄发起的木头人游戏，比谁先坚持不住眨眼。
“来来来，四月一日和中也在喝酒！我们也来喝一点！”
揉过眼睛的摩可拿很快精神起来，捧住温过的清酒往小巧的酒杯里倾倒，大大方方倒满一整杯推到公主魔女面前。
她低头看着装满一杯的小酒杯，弯腰伸手把足以占据她两只手的小酒杯抱在怀里，正要用酒杯顶开微笑面具尝一口杯中的清酒。
“你不能喝这个，”中原中也拿走她怀里的小酒杯，瞥了摩可拿一眼道：“黑馒头，你别乱给她东西吃。”
公主魔女不太会分辨什么东西好吃不好吃。
只要是看见别人在吃的东西，正好又有人递给她，她都会接过抱着尝尝。
“……”公主魔女扭头看向落入少年手里的酒杯，琉璃眼看着他昂头一口把酒杯里的酒液饮尽，随手把小酒杯重新放下。
她低头看看小酒杯，再看看中原中也。
微笑面具上的表情不改，却莫名给人一种她在困惑的感觉。
她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原中也可以喝的东西，她不可以喝。
“不是黑馒头！是摩可拿！”另一边摩可拿大声反驳，玩偶似的身体蹦跶着跳起来，愤愤不平为自己抗议。
中原中也倚靠着柱子，擡手抵住扑过来的摩可拿，懒洋洋道：“黑馒头就是黑馒头，就算会说话也是黑馒头。”
他有一点醉了。
少年一直都不是擅长喝酒的人。
加入黑手党以后，宴会或是聚会上喝酒的场合都不少，但许是天生体质如此，中原中也的酒量没有得到多少提升。
一两口清酒，一小壶温酒下肚。
他脸上已经泛起浅浅的薄红，耳廓和脖颈都蔓着赤色延伸到衣领下的皮肤。
“好过分！我要把酒全部喝完，一点都不给你们留！”
摩可拿跳来跳去，咋咋呼呼。
明明外表是玩偶的样子，身体却极为灵活，两爪张开毫不费力抱住酒瓶，张大嘴吨吨吨把酒往下灌。
三两下喝完一瓶子酒。
四月一日侧头看他一眼，手持烟杆落在膝上，轻磕一下道：“喝这么多，明天又要宿醉头痛了。”
虽然摩可拿的身体构造和人类不太一样，外表是一副玩偶的样子。
但他也会宿醉。
一旦宿醉起来，完全是趴在桌上哀哀叫唤，动都不想动的样子。
“四月一日真是扫兴，”摩可拿一抹嘴，爪子一挥霸气十足道：“酒不够我们几个喝了，四月一日快去拿新的酒过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天的摩可拿喝酒，不管明天的摩可拿会不会宿醉头痛。
四月一日摇摇头，放下烟杆起身道：“真拿你们没办法，最多再拿两合酒，中也君明天还要赶飞机。”
“小气！四月一日是小气鬼！”
摩可纳一蹬地，高高跳起扑到四月一日身上，大声嚷嚷着抗议。
吵吵闹闹的声音逐渐远去。
廊下只余半醉的中原中也和公主魔女。
少年倚靠着身后的柱子，眼睫半垂敛住钴蓝的眸色，呼出的气息略沉带着酒气。
醉意与困意混杂在一起。
迷迷蒙蒙间，他听见酒瓶子碰撞的声音。
摩可纳和四月一日离开去取酒，他们还没有回来。
这里似乎只剩下他和柚杏。
他迷糊着擡起眼帘，视线落在活动着飞起的酒瓶子上：“唔……？”
模糊的视线慢慢对焦变得清晰。
不是酒瓶子自己飞了起来。
而是公主魔女抱着与她差不多高的酒瓶子晃晃悠悠飞起，瓶口倾斜向下倒出酒液。
清澈的酒液落入小酒杯，飞溅出的液体被围拢在周围的诅咒推回去。
“笨蛋……这个不是给你喝的……”
中原中也端起再次倒满酒的小酒杯，眼神半醉而迷蒙，慢慢呼出一口气。
酒杯抵在唇边，顺着唇缝和口齿流入口腔和食道，深入下至胃部。
温过的酒带着几分暖意，混着散发出来的酒气，烘得少年的体温越发升高，脸颊和脖部的皮肤都散发着热意发烫。
“……”公主魔女安静抱着酒壶，昂头看向中原中也。
他喝过一口酒以后，垂手落在回廊的木质地板上，连同握在手心的小酒杯一起放下。
酒意浸润着他的精神。
中原中也半梦半醉，意识都变得混沌起来。
他的呼吸绵长而沉重，牵动马甲衬衫包裹下的胸膛缓缓起伏。
公主魔女低头看一眼他手心里的小酒杯，再次晃晃悠悠飞起，给他把酒满上。
“嗯……？”
他迟钝地轻哼一声，垂眸看见杯中的酒液变满，习惯性端起凑到唇边喝。
如此一来一往，一个看见杯中酒不满就会倒满，一个看见杯中酒满上就会接着喝。
不知不觉间，中原中也已经喝下比平时更多的酒。
公主魔女再一次把酒倒满，却没有等到少年端起酒杯。
她擡头看向中原中也，浓密的眼睫垂落复住钴蓝色眼眸，稍显凌乱的额发落下遮挡住桀骜不羁的部分眼眉，削减几分锐利之色。
“……”
他睡着了。
呼吸沉沉而规律，带着满满的酒味，夜风一吹散去许多。
公主魔女安静注视他一会，松手放下酒瓶子。
如絮如雾的诅咒力量托着酒瓶子落下，没有让它直接摔碎。
她轻轻飞起，绕着中原中也转一圈伸手碰碰他的脸颊皮肤。
热热烫烫的温度几乎要把冰冷如瓷的小手烫化。
这样的温度已经比公主魔女平时在中原中也身上感受到的温度要热上许多，两颊和耳廓都在冒着不常见的红粉色。
她悄悄摸摸少年的脸颊、捏捏红透的耳廓都没有惊醒他。
彻底醉倒睡去的中原中也不会对公主魔女的触碰有什么反应。
萦绕在周围的气息都是他所熟悉和信任的味道，带着甜甜的糖果味道与清酒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充斥在鼻尖。
不止清酒把他灌醉，漂浮萦绕在附近的糖果气息也让少年的精神进一步下沉，落入深深的泥沼。
无知无觉，什么都无法感受到。
中原中也不会做梦。
他七岁以前的过去，可能是在研究所诞生的过程，也可能是普通人类小孩长大的过程。
不过由于属于中原中也过去的关联性被壹原侑子作为代价取走。
他已经不会再有机会得知自己的过去是否为人类。
唯一可以证实他和人类不同的一点。
正是中原中也不会做梦。
身为人类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很难说中原中也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可是在这一刻、在这一夜，因为买梦人把留在中原中也身边的梦境碎片融入蕴藏着特殊力量的气球。
中原中也开始做梦了。
他进入平安夜当晚，公主魔女想让他看见的梦境。
那个他无法记住，梦醒以后只余下属于羽多野柚杏情感余韵的特殊梦境。
……
入睡以前喝的酒模糊了中原中也的记忆。
他忘记自己在店里的事，忘记买梦人的气球，以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觉得十分奇怪。
中原中也记得自己再过两个月要十七岁。
他在十五岁的时候，离开原本的组织羊加入港口黑手党，不久前经历了龙头抗争和讨厌的搭档太宰治一起升上准干部，距离成为干部只差一步之遥。
他对自己的记忆非常清晰，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记得七岁以后的所有记忆。
短期之内的目标是超过太宰治提前成为干部。
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会莫名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什么很重要的存在。
一个很重要很重要，丢失以后会让少年隐隐开始焦躁，连宴会都无法好好呆下去的重要存在。
明知道自己现在是代表港口黑手党出席宴会，不能任性妄为在主人家没有出场的时候，提前离开丢了港口黑手党的脸面。
可他就是完全呆不住，无法压下心头的焦躁烦闷感。
中原中也端着香槟，烦躁地一饮而尽放下。
他呆不住了。
出席这场宴会的人不止是他。
原本他也不是专门负责外交方面的人才，不若让公关官或是其他什么人把生意谈下来。
“……今天是小女柚杏十四岁生日，”宴会的主人家出场时，中原中也并没有在意，他躁动不安想要早点离开，根本没往人群中心看过去一眼，只想着找个机会快点脱身。
直到人群中心的主人家提到一个少女的名字，他鬼使神差停下脚步看过去一眼。
什么都没有看见。
宴会的主人和他的女儿被参与宴会的宾客围在中心，中原中也站在外围的外围，根本无法透过围得严实的人群看见举办宴会的羽多野一家。
他停住脚步，陷入踌躇。
蓝眸映出围拢着宴会焦点的人群，张扬桀骜的眉眼微沉流露出一丝迟疑之色。
中原中也很想快点离开这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宴会主人提过一嘴的名字十分在意。
在意到想要直接离开的腿都迈不出去，反而隐隐涌现出一种想要挤进人群看看叫做柚杏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明明中原中也最不擅长这种商业性的社交场面。
每次遇到都巴不得随意寒暄两句，把人敷衍过去快点离开宴会。
可这一刻的中原中也却仅仅因为一个名字，生出想要继续留下的想法。
他不是一瞬间转变自己的性格，突然变成什么八面玲珑，擅长社交与攀谈的人。
他只是莫名有一种人群中的少女，很可能就是他不小心弄丢的重要存在。
中原中也半垂眼睫，拦下经过的侍应生从他手中的托盘取走一杯新的香槟，朝向大门的脚尖一转后退几步站在别墅的角落暗处，避开其他人的目光，轻抿一口香槟。
他沉静擡眸望着宾客聚集的中心，默默等待一个时机。
等着借助宴会拓宽人脉的商人互相寒暄，相互夸奖把一整套繁琐的交际流程全部走完。
余下就是他们相互攀谈，寻找新的合作对象与洽谈生意的时间。
商人们的话题渐渐脱离这场生日宴的主人公。
一道娇小的身影脱离人群，推拒身边想要作陪的少年少女们，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向无人的露台。
她双手扶着露台的围栏，昂头望着星辰闪烁的夜空，深深吸一口气。
柚杏的社交值快要耗尽了。
明明是她的生日宴会，所有来宾都是为了庆祝她的生日而来。
可她却并没有感到多高兴。
这与她开始设想的众星拱月公主一般的华丽生日宴会不同，所有人都是带着目的过来，想要认识她的人都是因为她的父亲，并不是为了她本身而来。
即便柚杏知道她没有父亲厉害有名，其他宾客也不可能专程为她而来，必然是抱着某种目的。
可她心里还是难免会有一点郁闷。
童话故事中的公主过生日，宾客都是为了祝福她而来。
他们会由衷为公主感到高兴，庆贺她的诞生与存在，受到许多人的爱戴。
但柚杏的生日宴会只是商人们的又一个生意场。
他们为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与生意而来，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利益与金钱。
哪怕商人们的孩子，与柚杏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们会主动找她攀谈，隐隐有以她为中心讨好她的趋势。
可她还是无法感到高兴。
因为他们只是为了羽多野这个姓氏而来。
那些穿着光鲜亮丽、谈吐优雅从容的少年少女们从小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比起什么普通的友谊与同伴情谊，他们更看重结交的人有没有利用价值。
把每一个人身上的价值化作精确的数字，以此把人区分开阶层。
柚杏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名利场，却因为过分高的同理心与柔软性格被评价为不适合继承羽多野家的继承人。
她的父亲并没有因此感到失望，或是希望她改变自己的性格，而是开始培养职业的代理人以后替柚杏管理公司。
柚杏的母亲也是不擅长夫人社交，一心埋头在画室专心创作的艺术家。
羽多野准一把她们保护得很好。
柚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时常都要和父亲一同参与宴会，认识各种商界政界名流，就算无心去打探也会知道一些大家族的辛秘。
真实的世界并不如童话故事中的美好。
但柚杏的内心深处还是向往童话主人公受到众人喜爱，遇见善良真诚的同伴，与温柔体贴的王子相恋相知相守的幸福生活。
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和母亲一样遇见温柔善良又体贴的“王子”。
不计较利益、不计较得失，只在乎爱惜她一个人的白马王子。
柚杏对于未来恋人最基本的要求。
可以没有白马，可以不是王子，但至少要是个温柔善良，性格和她父亲一样的好人。
她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折服于帅气的皮囊，在不清楚对方的为人如何时，仅仅因为他的外表而生出强烈的好感。
“初次见面，我是中原中也。”
身姿笔挺的少年穿着得体恰到好处贴合本身气质的正装，微微卷曲的赭发遮挡住部分桀骜张扬的眉眼，削减几分凌厉气质更突显出少年本身出色的五官，深邃的钴蓝色眼眸如大海宝石一般深深注视着柚杏。
他微微躬身，指间捏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红色月季递过来，声线低沉而磁性：“祝你生日快乐。”
糟糕。
真是糟糕。
羽多野柚杏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看重品格比外貌更盛的人，美好的灵魂比美好的皮囊更为可贵。
可是看着帅气的少年如童话里的王子一般出现，向她递出美丽的红色月季，祝贺她的生日。
她真的很难不感到心动。
心跳的声音悄然加速，一声声撞击在鼓膜仿若在提醒着柚杏。
她其实还是一个肤浅的女孩子。
不然她怎么会在看见中原中也的第一刻因为他好看的相貌与帅气的姿态，瞬间涌现出无数的好感，开始小鹿乱撞。
“……你好，我叫羽多野柚杏。”
她轻轻接过贴心去除掉刺的红色月季，轻咳一声矜持着半垂眼眸，落在盛开的月季花上，道：“这是我们家的月季吧？”
借花献佛。
拿她家的月季讨好她。
“嗯，”中原中也毫不否认，坦然说道：“来的时候匆忙，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只好临时摘一朵月季送你。”
柚杏瞥他一眼，轻哼一声道：“你还算诚实……”
没有说什么谎话骗她。
“不过参加宴会的人不是都有准备礼物吗？”她轻转一下手里的月季，问道：“你没有准备吗？”
这场宴会名义上还是她的生日宴会。
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不管认不认识她都会准备一份价值不菲的生日礼物。
如果中原中也是正经参加宴会的宾客，理论上他已经送过一份生日礼物，不需要提到没有准备礼物的事。
“礼物是江守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