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落入房间，侧躺在床上的赭发少年睡得有点不安稳，卷曲的赭发搭在额前和枕上，颈窝间缩着一小团魔女。
魔女不似人类有呼吸和心跳，她面上覆着微笑的面具，甚至无法看出她是真的入睡还是单纯学着中原中也窝在床上。
深沉的睡意如同深海中的气泡逐渐上浮，而后破裂清醒。
“呼……”中原中也撑着额坐起身，神色犹带着点恍惚。
不舍难过与毅然决绝的放手。
残余在胸中的情感十分陌生，压抑着心口隐隐闷痛。
这份情感不属于中原中也，却牵绊着他的心绪与灵魂，令他苏醒以后仍无法摆脱彻底舍下。
他侧头看向因为他清醒而慢慢坐起身的公主魔女，睡前绑住卷发的发带歪斜松脱滑落一段，微笑面具上不见什么惺忪睡眼的神态，依旧如一副精美的画作不会生出半点改变。
中原中也恍惚有种感觉，低声道：“柚杏，这是属于你的情感吗？”
对于父母亲人的珍惜与不舍，关注与渴盼，期望获得他们的爱与注意，回到过去幸福生活的缅怀之情。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甚至连自己是否真的人类都无法确定。
这份对于亲人的眷恋不属于他。
而是柚杏过去的记忆与情感。
他似乎是在进入深眠以后，偶然连结上柚杏的灵魂，看见她的过去、体会她曾经的悲欢与不舍。
不过许是因为中原中也并不会做梦，他没有真正看见柚杏的过去，只是隐约看见几个零碎的画面。
没有前因后果，却是深深刻印在柚杏灵魂中的画面。
哪怕中原中也什么都不了解，属于柚杏的情感已经把她对于亲人的眷恋珍惜，全都告诉他。
“……”公主魔女安静坐在床上，卷卷的长发因为躺下窝成一团的动作弄得稍显凌乱，发带散落搭在肩头和蕾丝花边的衣襟上，少见显出几分生气。
中原中也原本计划全部拆下的蕾丝，因为操作难度太大，险些把衣服剪坏，无奈只好把装饰性的蕾丝花边留下。
好歹让变作睡衣的小裙子看起来不是这么朴素。
“你是不是想让我知道你的过去？”中原中也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道：“为什么不在我清醒的时候，告诉我这些？”
壹原侑子说过，灵魂连结如同他一直带着通讯设备，不断向柚杏的灵魂拨打电话，等待她的灵魂接听。
唯有灵魂成功连结，他们才能沟通。
不然他的声音是无法传递给柚杏，无论他对公主魔女说多少话，柚杏的灵魂都无法听见他的话。
他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她。
但入睡以后的中原中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更不会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唯有清醒过来的一刻，残余在他胸中的情感才告诉他。
他拨出去的电话，成功被柚杏接到。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意识已经沉入泥沼，根本无法主动与柚杏沟通。
她通过连结灵魂想要告诉他的事，他都无法真切记住，唯有属于柚杏的情感残余在胸中，久久无法散去。
“你是……不想我记住吗？”
少年的钴蓝色眼眸清晰映出乖巧坐在床上的公主魔女，任他心情如何复杂，懊恼自己因为睡着没有成功把握机会，她都不会予以回应。
中原中也低低吐一口气，指尖点一下公主魔女的微笑面具，重力牵引着她飞离床铺落在书桌上，道：“今天早上要去事务所，我先给你把衣服换好。”
至于他自己，等把公主魔女衣服换好，梳理整齐头发，重新用发带扎上再料理也不晚。
对于自己一贯是随手从衣柜里抓一套衣服出来的中原中也，在公主魔女整齐挂好的小衣服上再三慎重挑选，搭配上合适的发带，简单绑住两侧的长发。
中原中也不懂弄女孩子的头发，他在第一次上手发带的时候，顿时觉得这东西比发圈难用好几倍，折腾好久才给公主魔女绑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发型。
现在能顺利给公主魔女绑住两侧的长发，也是经过昨晚的一番练手，好悬才让中原中也研究明白要怎么用发带绑住头发。
“好了，”中原中也收起余下一半的发带，轻按一下公主魔女的脑袋，道：“我去洗澡，你乖乖在这里等着。”
虽然没有做梦，但中原中也睡醒以后，发了一身汗还是要冲洗过身体再换上工作的衣服去事务所。
他一起身，公主魔女跟着飞起来落在稍显凌乱的赭发上。
她低头摸摸有点乱的赭发，小手扒拉着整理两下，给自己整理出一个合适坐好的位置，乖乖拢着裙子坐在中原中也发顶。
“……柚杏，”他有点无奈，说道：“我是要去洗澡，不能带着你一起进去。”
就算公主魔女现在什么都不懂，他也不可能带着她一起去洗澡。
中原中也一个大男人，身上该有的零件都有，又不是不用避嫌的女孩子，怎么能带着她一起去浴室。
“？”公主魔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侧身摸了摸中原中也的头发，微凉轻柔的触碰落在发上动静很小。
“柚杏……”
中原中也擡手轻轻拢住她的腰，把安坐在自己头顶的小只魔女带下来，认真说道：“乖乖呆在外面，我进去洗澡很快会出来。”
他只是简单洗漱一下，要不了多少时间。
公主魔女擡头看向他，拍了拍他的手。
“你听懂了？”中原中也低声重复道：“要乖一点在外面，嗯？”
他一松开手，公主魔女再次回到微乱的赭发顶，这次她认认真真给中原中也拨弄整理好一番才乖乖坐好。
“不是让你给我整理头发啊……”
中原中也有点无力，再次拢着她取下来，蓝眸直直与公主魔女面具上的眼睛对视，一字一顿道：“我去洗澡，你乖一点，好吗？”
琉璃眼睛映出少年专注认真的神情，张扬的眉宇无奈下垂，钴蓝眼眸色如大海漾出温柔的光，深深吸引着公主魔女的注意。
少年的掌心慢慢松开，公主魔女悬在半空，没有再往他头上跑。
他暗暗松一口气，快手快脚带上换洗的衣服进入浴室。
淋浴的水声隔着浴室门传出。
“？”公主魔女转头看过去，轻飘飘飞去伸手贴住浴室门，轻轻推了推门。
没有推动。
自然带锁的浴室门也不是公主魔女轻轻推两下能推动的门。
“……”冰凉的小手贴住同样冷冰冰的门，公主魔女安静看着紧闭的大门，门内依稀传出水花落下的声音。
她久久注视着紧闭的大门。
再次轻轻推一下，关紧的门纹丝不动。
直到中原中也冲洗完身体，打开门正好撞上停在半空的公主魔女，愣了一下，开口道：“柚杏，你在等我吗？”
她轻轻飞上前，伸手轻触中原中也的脸。
温暖的热意自触碰的位置传递过来，暖过公主魔女瓷器般冰凉的手心。
中原中也莫名眨两下眼，不解轻哼出一声唤道：“柚杏？”
少年经过变声期的声线低沉而磁性，略带鼻音轻哼出来的声音含混而低哑温柔。
“……”公主魔女收回手，轻旋一圈落在稍带水汽的赭发顶，裙面的花纹溢出诅咒轻轻一振把中原中也发梢上的水珠，全部振飞出去。
他摸了摸头发和乖乖坐在上面的公主魔女，满心都是无奈和不解：“这么喜欢呆在上面吗？”
中原中也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但公主魔女不会给予他回答。
他也料想到她不会回答，只是有点感慨和不解，柚杏为什么这么喜欢呆在他头上。
“肩膀不好吗？”中原中也从衣柜取出一条领带，低头给自己系上，嘀咕道：“呆在上面，我会看不见你。”
虽然头顶也是身体接触的范围，重力同样可以笼罩到公主魔女。
可是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感觉，相当不一样。
以公主魔女的重量落在他头上都没有什么感觉，他怕自己看不见她，忙过头的时候会忘记她还呆在上面。
但安坐在中原中也头顶的公主魔女非常自在，不时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凉丝丝的小手在初冬的横滨，时不时这么摸一下，简直头皮一凉。
“要出门了，”中原中也换好衣服，取下衣帽架上的宽毡帽，万般无奈问道：“真的不下来吗？”
公主魔女低头看他一眼，轻悠悠飞下来，取走他的帽子顶在身上，重新落回中原中也的头顶。
不过这次，她是趴在上面顶开一点帽子，探出半张面具往外看。
中原中也低低叹一口气，擡手轻按一下帽子，妥协出门乘上日常接送他的黑色轿车。
“去事务所。”
事务所还有部分未处理完的工作。
就算今天是圣诞节，该完成的工作还是要完成。
黑手党没有正常的节假日，平时休息都要等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抽空休息一天半天，若是遇上临时的任务，这一天半天的休假还会打折扣。
中原中也原本预计今天休息，好好陪恋人过一个圣诞节。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昨天副官又递上新的工作，导致中原中也的假日不得不直接打一个折扣。
“那家伙是今天行动吧？”
中原中也迈着大步走在前面，副官落后他一步，低声汇报：“是的，情报组拦截下叛徒收到的邮件，破解出他们约定的碰面地点是杯户购物广场的摩天轮70号吊舱。”
他扬一下眉头，问道：“杯户购物广场？”
没有听过的地方。
反正不在横滨的势力范围。
不过也不奇怪，叛徒干的是出卖组织情报的事，怎么可能在港口黑手党的大本营把情报交易给其他组织的人。
“东京的杯户町，时间是早上的十一点零七分。”
中原中也嗤笑一声，道：“把交易地点定在摩天轮的吊舱上，他倒是很有想法。”
不仅在摩天轮的吊舱上，而且是圣诞节的购物广场。
想必现场的人不会太少。
他勾了勾手指，吩咐道：“安排一队人跟我去东京，把叛徒和那家伙都抓回来。”
副官低低应下，目送中原中也远去，转身快步离开。
一直到他回到准干部的办公室，中原中也一路上都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注目。
港口黑手党的人看不见公主魔女。
他们身上没有魔女之吻，之前留下的诅咒侵蚀，多半都被咒术师祛除。
自然不会再有看见公主魔女的能力。
“早上还有一点工作要处理，”中原中也掏出装在口袋的杏仁糖递上去，道：“你要是无聊，可以先吃一点糖。”
公主魔女乖乖接住杏仁糖抱在怀里，低头看向认真工作的少年。
从她这个角度无法看见中原中也的表情，只能看见钢笔落在纸上沙沙书写，勾出一连串的字，简单快速把任务中的行动化作文字变成一篇任务报告。
“……”她轻轻推高帽子，飞落桌上挨着写完的任务报告坐下，蓬松的裙子隆起一个半圆弧。
公主魔女怀抱着杏仁糖，安静注视着少年。
琉璃眼睛通透清澈带着少许色彩，映出中原中也低垂眼睫，努力回想任务过程发生过什么把任务报告填充完整。
这里大多数没写完的任务报告都是他和太宰治一起完成的工作。
本该有一半是太宰治要负责的工作。
可他直接把自己要写的任务报告，全部扔在中原中也桌上，平安夜几天前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导致中原中也想把任务报告扔回去都找不到人，只能捏着鼻子自己把太宰治的任务报告写了。
“啧、”钢笔重重落在纸上，滴出一个深深的墨点晕开，中原中也顿住笔，满脸不爽道：“我到底为什么要给太宰那家伙写任务报告？”
混蛋太宰把他的工作全部扔过来。
他是爽了，什么都不用写。
可中原中也是要赔上自己的小半天假期，在这里苦哈哈写任务报告。
之前的任务报告拖太久了，不能再拖下去。
相对太宰治会更有责任心的少年无法忽视堆在面前的工作，哪怕很不爽很烦躁还是会把任务报告好好写完，赶在最后的期限上交。
“我今天本来是要放假的……”
就连抓住叛徒出卖港口黑手党情报的工作，原本也是属于太宰治的任务。
只是太宰治的手下找不到他，只能找到中原中也头上。
累他平白减少半天的假日。
中原中也边写边念叨，钢笔末端顶着额角蹭了蹭，绞尽脑汁回想一周前的任务经过，眸光不经意间落在公主魔女身上，后知后觉道：“糖忘记给你弄开了。”
她一直乖乖抱着带包装的杏仁糖坐在桌上，如同一个漂亮的瓷人偶，不声不响静静陪着中原中也。
“这个给我一下。”
钢笔点了点公主魔女怀里的杏仁糖，她乖乖把杏仁糖递出去，不见什么不舍。
少年细心给她把包装拆开，还给她道：“好了，现在可以吃了。”
她伸出双手接过，杏仁糖顶端碰了碰微笑面具，慢慢把面具顶开一点塞入下方，小口咬住杏仁糖，磨蹭着一点点吃。
“乖孩子，”中原中也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很轻怕碰乱自己好不容易扎起来的发型，“等会带你去坐摩天轮。”
他记得柚杏说过想坐摩天轮。
他们上一次约会没有坐上摩天轮，后来也一直没有机会补上，正好这次要去的地方有摩天轮，可以陪柚杏上去玩一下。
不过购物广场的摩天轮可能不会太大。
有机会的话，他还是想带柚杏回到他们上次约会的地方，依照她当时的想法，白天坐一次摩天轮，晚上再坐一次。
看看白天和夜晚的风景有什么不同。
“？”公主魔女停住一下，擡头看向中原中也。
她吃糖的时候特别安静，乖乖抱着杏仁糖低头一点点地咬，默不作声不会打扰到中原中也。
不过因为公主魔女在这里，他总会不时分神看向她。
钢笔下的字迹写着写着，一不注意会不小心变成柚杏的名字。
“咳、”中原中也赶紧把写错的任务报告划掉，另取一张干净的纸重新写，嘴上念叨：“集中！集中！”
再不集中一点，十一点都写不完这堆东西。
他可不想抓完叛徒，还要回来继续处理这堆东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挪动指针，慢慢恢复工作状态的中原中也很快把任务报告写完，合上钢笔盖伸一个懒腰：“累死了……”
写任务报告比外出工作还要磨练中原中也的精神。
他宁愿出去攻破十个组织的武器库，也不想窝在办公室写任务报告。
可惜想要成为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并不是这么容易。
至少文化方面的功课，中原中也不能落下，不能当一个只会动手的武夫。
“时间差不多了，”中原中也压了压帽子，伸手向公主魔女，勾唇笑道：“该出去活动一下手脚。”
胆敢出卖港口黑手党的叛徒，只有一个下场。
审讯完购买港口黑手党情报的组织和个人名单，获得一脚加三枪。
一脚踢碎他的下颌骨，三枪打在后背作为威慑以警组织内的其他人牢记背叛组织的叛徒会得到什么下场。
“……”公主魔女抱着咬出一个小缺口的杏仁糖落入少年手心，擡头看向眉眼张扬肆意的少年。
一双钴蓝色眼眸异常明亮，带着十足的战意。
她慢慢咬一口糖，擡手扶一扶微笑面具把琉璃制的眼睛朝向中原中也所在的方向。
公主魔女看东西并不单纯依靠微笑面具上的眼睛。
只是这双眼睛具有勘破人类内心漏洞的能力。
世界上没有人的内心是毫无漏洞，只是有的人就算内心有漏洞也不会渴求幸福的拯救。
他们自己会救自己。
存在于他们内心的不仅仅有漏洞，还有明亮的光。
中原中也内心的光很吸引公主魔女。
所以她的视线会不由自主看向他，企图透过明亮的钴蓝色眼眸看见更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