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电脑屏幕重播着几天前的录像画面，两个高挑的少年穿着一身学校制服扛着铲子，半夜潜入墓园挖开一座坟把其中的棺椁打开带走一具少女的身体。
“他们身上穿的校服是哪个学校的？”
纯黑的手套包裹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桌面，笃笃的声音仿佛要敲在守着监控画面的黑手党心口，冷汗沾湿后背、额头和鬓角。
他快速擡眸看一眼，回答：“好、好像不是横滨的学校，不过应该距离横滨不远。”
监控录像没有拍到他们有乘什么交通工具，要是离得远，不可能一路带着铲子徒步过来。
“去查一下。”中原中也拖动监控录像的进度条，从两个少年进入墓园靠近墓碑的位置重新看起，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沉静下的眉眼，捏着鼠标的指节绷紧发出不堪负重的开裂声。
最开始看见这条录像的时候，他已经捏爆了一个鼠标。
若不是准备在休假日给柚杏换一束花，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现柚杏的墓被其他人动过。
撬开表层的石板。
挖开盖住棺椁的泥土。
掀开遮盖住柚杏的棺椁顶盖，借着夜色的遮掩偷走她的身体。
两个小偷偷走了柚杏的身体。
这如何能不让中原中也发怒，他早已知道这座城市有捡拾尸体贩卖的盗窃者，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把主意打在柚杏身上，径直找到她的墓挖开带走她的身体。
公主魔女已经被夏油杰他们带回高专。
中原中也不是咒术师，无法进入高专，更没有什么渠道可以见到公主魔女。
在分别的这段时间，他能见到的唯有恋人冰冷的墓碑，上面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他们没有拍过照，柚杏的房间也没有留下过什么照片。
导致最后中原中也想给墓碑上贴一张合适的照片都没有，只能看着冰冷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的石碑，上面刻着柚杏的名字以及他的名字。
他们不是亲人，更不是夫妻。
墓碑上写什么都不合适，因为中原中也和柚杏没有实质上的关系。
他能写的唯有立碑人，中原中也。
以此作为对恋人的祭奠。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识相的盗窃者见这座新坟没有亲人，选择撬开棺椁带走里面的少女。
“私立十字学院，位置在东京吗？”中原中也垂眸看一眼资料上的地址，毫不犹豫扔去一旁，擡腿跨上机车拧动油门，深红色的机车如一只咆哮的兽直接飞冲出去。
时间紧迫，中原中也的手下未来得及调查挖开柚杏坟墓的两个少年身份，只知道他们所在的学校是东京的私立十字学院。
不过中原中也已经反复看过录像视频好几遍。
他们的外貌特征和大致身高身材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认错人。
不走寻常路的机车一路飞驰，带着雷鸣轰轰的发动机声音，比原本预计的时间更短到达目的地。
正好赶上学生们的放学时间。
放学的钟声响起，私立十字学院的学生三五成群和朋友们一起走出校门，眸光触及停在校门口的机车少年时，总会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
看着与他们年龄相仿或是更小一点，却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大人打扮的衬衫马甲和黑西装，眉头紧锁看过每一个走出校门的学生。
一双漂亮的钴蓝色眼眸压在帽檐之下，锐利而锋芒毕露。
“四月一日君，听说校门口有一个骑着机车的男生在等人。”四月一日君寻暗恋的女生九轩葵，同时也是今天的值日生。
她一边擦拭着黑板，一边笑着说道：“不知道是在等什么人呢？”
“说不定是在等女朋友放学，”因为今天是和暗恋的女神一起当值日生而荡漾不已的四月一日君寻，动作都变得欢快起来，一会打扫地面的灰尘，一会整理凌乱的桌椅：“小葵好奇的话，我们等会放学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人走了没有。”
九轩葵抱歉笑笑，道：“抱歉，我今天有钢琴课，可能要早一点走。”
荡漾不已的少年一下蔫巴，颇为失落道：“是、是吗……没办法，小葵有钢琴课，还是钢琴课比较重要哈哈哈哈。”
他提起笑容一边向九轩葵挥手，一边目送她离开，直到心仪的少女完全离开视线，他才卸下脸上的笑容，大大叹一口气。
还是没能和小葵一起放学回家。
不过小葵提到的机车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这个学校有这么高调和外校交往的女生吗？
四月一日君寻搬着垃圾往楼下走，经过窗户的时候，顺势往外看一眼：“咦？他还在等吗？”
这个时间，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多半是因为社团活动而留下的学生，像是百目鬼静最近有一场重要的比赛，每天都要额外留下很晚加训。
难不成他要等的人是忙着社团的学生？
四月一日君寻处理好最后的值日工作，提上公文包般的书包，走出校门时忍不住多看了倚靠机车而站的少年两眼。
“喂……”
他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疑惑问道：“是在叫我吗？”
这个时间出校门的学生，好像也没有别人。
四月一日君寻一边好奇，一边胡思乱想靠过去，还不待他问清楚是什么事，领口已经被少年拽着狠狠拉下来，“是你吧？”
他愣怔一下，一时间脑海里划过很多个想法。
“半夜去墓园把柚杏带走的家伙，”压抑的低声饱含怒气，恍若滚动弹出喉舌，“是你吧？”
帽檐下的钴蓝色眼眸明亮而锐利，如野生的豹子带着十足的危险性，拽住四月一日君寻领口的动作勒得他呼吸都有点困难。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人果然不能干坏事。
侑子小姐让他们半夜去挖出柚杏的身体，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会败露。
受害者家属都直接找上门。
“咳咳，你是中原中也君……吗？”四月一日抓住自己的衣领缓一口气，闷闷开口辩解：“柚杏酱有跟我们提过你。”
中原中也紧紧盯着他的神情，确认他不似在撒谎，这才松开拽住他领口的动作。
差点喘不上气的四月一日忙吸入一大口气，当即被呛得狼狈捂唇咳嗽，好一会才调整过来。
他平顺着气，面对中原中也沉静冷漠的神情一时难免还是有点心虚。
“柚杏在哪里？”赭发少年的身量比四月一日要矮上不少，可当他的蓝眸径直这么望过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份身高的差距。
他的眼神如扼住猎物的凶猛野生动物，暂时没有出手是因为四月一日没有逃跑的意向。
四月一日毫不怀疑，一旦他表现出想要逃跑的迹象，他会直接被中原中也撂倒在地上。
“那个、中原君……你知道柚杏酱的事吗？”他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支吾着道：“就是她的困扰什么的……”
他要怎么说自己正在打工的店是一家可以实现愿望的店。
好像不管怎么说都很难令人信服。
没有愿望想要实现的人是无法看见侑子小姐的店，他记得柚杏提过中原中也，大概率是不会看见店的人。
“我知道，”中原中也闭了闭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缓解心中的愤怒：“她的灵魂宝石出事了。”
四月一日神情一松，笑道：“是柚杏酱和中原君说过了吧？她大概在半年前来过侑子小姐的店。”
误以为中原中也的意思是柚杏都把事情告诉他，四月一日的神情放松许多，提议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压低帽檐不动声色开始套话：“嗯，她提过一下，但说的不多。”
不必中原中也多说，四月一日已经脑补完柚杏为什么没告诉恋人实情。
“侑子小姐的店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店，不过没有愿望想要实现的人是看不见侑子小姐的店，”四月一日颇有点不好意思，耐心解释：“柚杏酱对我们提过中原君，她觉得中原君是很坚定的人，就算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也不会去靠别人。”
所以，大概率也不会受到店的吸引看见侑子小姐的店。
中原中也低声重复：“可以实现愿望的店？”
“是的，侑子小姐的店在结界里面，一般情况下多数人都是看不见的，”四月一日挠了挠脸，有点苦恼道：“不过柚杏酱的身体现在也在店里，侑子小姐说过时机未到之前，柚杏酱不能离开店里的结界。”
他不知道壹原侑子提到的时机是什么。
但他知道侑子小姐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
她说过柚杏的身体暂时不能离开结界的保护，就是真的不能离开。
中原中也推着机车停住脚步，若有所觉擡眸看向突兀存在于两栋大楼之间的古朴建筑，问道：“你说的店是那一家吗？”
“啊？”四月一日愣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店外的篱笆前，“你看得见啊？”
他还以为中原中也会看不见。
扶着机车的少年淡淡应一声：“我现在有愿望了。”
而且是无论如何也想要实现的愿望。
四月一日恍然明悟，笑容落下些许染上几分怅然，低声道：“那我们进去吧。”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作为偷走柚杏身体的人一直在失去恋人的少年面前笑嘻嘻是多么不尊重人的事。
四月一日知道壹原侑子让他和百目鬼去把柚杏的身体带回来，肯定是有拯救她的办法，心情才会放松许多。
可中原中也不知道。
或许在他的印象中，他们都是半夜掘开恋人坟墓盗走她身体的坏蛋。
“欢迎光临，”四月一日的声音和多露、全露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他轻声说道：“中原君的愿望，侑子小姐一定会有办法的。”
从没有愿望进店，转变为看得见店的存在。
改变的时间甚至不到一个月。
可是中原中也却觉得，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
他很久没有看见柚杏高高兴兴，拉着他不断说话的样子。
上一次看见这样的柚杏是什么时候。
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可能是在他们分开之前，也可能是在他们去游乐园约会的时候。
“你的愿望是什么？”壹原侑子拢着披肩坐在中原中也对面，会客室的落地钟左右晃动钟摆发出沉闷的声音。
刚泡好的茶放在桌上，袅娜升起热气。
中原中也擡眸说道：“我想让柚杏恢复以前的样子。”
“这很困难，”壹原侑子捧住茶，低眉轻抿一口，缓缓说道：“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做到。”
唤醒魔女化以后的魔法少女。
这在另一个世界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而且……就算是神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接收魔法少女的绝望，把她们的绝望连同她们的本身一起带走。
牺牲自我成神的少女以自身庞大的因果线许愿，成为拯救所有魔法少女的人。
不管是过去、现在亦或是未来的所有魔法少女都由她拯救。
这个牵涉整个宇宙的愿望改变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魔法少女命运，可谓是把宇宙都颠覆过一遍。
这样宏伟的愿望，即便是被称作次元魔女的壹原侑子和最强大的魔法师库洛·里德都无法实现。
他们身上的魔力再如何强大都是有生命时间的人类。
但鹿目圆是把自己变成概念性一样的存在——圆环之理。
她选择拯救所有魔法少女的绝望，以自身存在过的痕迹作为代价，被所有人遗忘变成概念性一样的圆环之理，永生永世没有止境与魔法少女的绝望战斗。
圆环之理把所有魔法少女的绝望与诅咒都接收到自己身上……
她是当之无愧的神明。
“困难的意思，就是不是毫无办法吧？”
中原中也知道这很困难，人死尚且难以复生。
即便是兰波也不过是把自己变成异能生命体，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复活。
柚杏的情况比兰波更为复杂，她的灵魂早早被丘比抽出变成灵魂宝石，身体全然依靠着灵魂宝石的魔力供给活动。
一旦灵魂宝石无法供给魔力或是灵魂宝石距离身体超过一百米，魔法少女的身体会如失去生息的人一般倒下。
这些都是中原中也从丘比身上得知的情报，也是柚杏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事。
过去的中原中也不了解魔法少女，更不清楚成为魔法少女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柚杏不希望有新的魔法少女出现有点奇怪。
明明有同伴一起战斗是一件好事。
柚杏却不希望横滨出现新的魔法少女。
因为成为魔法少女的代价很沉重，沉重到她们会变成人群中的异类，连人类都不能算的存在。
魏尔伦因为自己不是人类，深深陷入憎恨的深渊无法解脱。
身边没有自己的同类，孤身一人的感觉可以把一个强大的异能者逼至疯狂。
中原中也甚至不能想象，柚杏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仍旧一次次拒绝丘比增添魔法少女。
她不渴望同伴吗？
她不会寂寞吗？
不是的，柚杏其实很害怕寂寞。
哪怕加入羊的时间不长，她依旧很珍惜每一个同伴。
她会记住所有人的性格喜好，了解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时经常去什么地方，想要找到他们最好从什么地方先下手。
这份了解甚至连中原中也都感到惊讶。
他都没有认真去记过孩子们的喜好。
组织中的羊少年们来来去去，中原中也真正熟悉的人却不多，唯有白濑和十三人议会中的几人记得清楚一点。
甚至他会熟悉结花和草太几人都是因为柚杏。
没有柚杏，中原中也只是一直站在组织前的刀刃，不会收敛自己的锋芒，更不会想到要去了解其他孩子们的想法。
羊和GSS联手要对付他的时候，草太曾经隐晦提醒过他要小心白濑。
不过当时的中原中也没有明白，他更不会随便去怀疑白濑。
导致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
他喜欢的女孩子是很害怕寂寞却要装作自己很坚强的人。
过去的中原中也不懂，
直到柚杏魔女化，丘比告诉他魔女的结界和使魔都与她渴望的东西相关。
可能是人、可能是物。
但无论如何，魔女的使魔和结界都不会是毫无关联的东西。
魔女的结界是最能体现魔法少女真心的存在。
中原中也第一次认清真实的柚杏却是在她的魔女结界。
“什么代价都可以，”他摘下宽毡帽压在胸前，平静而坚定说道：“我身上有什么可以作为代价的，你尽管拿去。”
壹原侑子静静看着他，轻声道：“如果我说不够呢？”
即便倾尽中原中也一人之力，想要让魔女化的魔法少女恢复都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柚杏不是普通的魔女。
她身上的因果线牵扯到两个世界，她的灵魂宝石蕴含着极为强大的魔力，以至于唯有神明的力量才能代替魔力继续支撑她的身体。
可就算是这样，神明的力量也无法彻底代替魔力供给柚杏使用。
纵然神明只是一个已经覆灭的小世界神明，但神明就是神明，祂本身的力量比普通的魔力要更高一个层级。
“不够的地方，我也会想办法补全。”
“店长开这样子的店，偶尔也会遇见像我这样无法支付代价，依旧想要实现愿望的人吧？”
中原中也神色镇定，压住帽子在胸前的动作却紧了几分。
显然他的内心不如表面的平静镇定，并不能确定次元魔女会接下这样的生意。
黑手党做生意，偶尔也会遇见价格谈不拢的情况。
但这不代表事情完全没有转圜之地。
不够的钱可以从别的方面弥补，谈判一事不是一下子能下决断，未到最后都不能轻言成功或失败。
“确实，”壹原侑子平静不起波澜的神情稍稍变化，轻扬起神秘而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样的客人并不少见。”
次元魔女经营这家实现愿望的店已经很久。
她遇见过各种各样的客人，不同次元、不同性格甚至不同时间线上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