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濑的话如雷霆之击，把不愿意承认中原中也背叛羊，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柚杏打醒，久久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迈步，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什么地方。
曾经的租房，半年没有回去、没有交过房租，房东肯定不会为她保留下位置，羊的破碎和解散，导致基地被其他组织占去。
她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妈妈，我们今晚吃什么？”
“有理子想吃什么？家里有汉堡肉和天使细面，我们今晚吃这个好不好？”
“有点奇怪的配搭，不过是妈妈做的料理，有理子只好勉强接受了。”
一对手牵着手的母女经过柚杏身侧说说笑笑，她擡眸看过一眼，侧身让出路避开她们，神色恹恹近乎没有表情。
“？”名叫有理子的女孩回头看她一眼，有点奇怪问道：“妈妈，那个姐姐是不是不舒服？”
明明路不算狭窄，她不避开她们也能并排行走。
“可能是吧。”
有理子的母亲从购物袋掏出一枚棒棒糖，弯下腰温柔说道：“那个姐姐不开心，我们分一个棒棒糖给姐姐，好不好？”
“好！”有理子高高兴兴应声，接下棒棒糖松开母亲的手，回头跑向柚杏，拉住她：“姐姐，这个给你！”
高举起来的棒棒糖在夕阳下色彩异常明艳，连同有理子的笑容都极其灿烂，稚气说道：“有理子最喜欢的棒棒糖给姐姐，不要不开心。”
“……谢谢，”柚杏慢慢蹲下与有理子平视，轻提一下嘴角：“姐姐很久没有吃糖，谢谢有理子。”
意识进入异空间的半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什么都没有的影之空间，怀抱着想要再见某个人的想法，独自坚持下去。
真的好累。
一个人呆在没有光、没有声音的影之空间，有的只是一段段流入大脑的文字和世界崩塌的最后画面。
耳坠中的神明来自一个没有光的世界，自然祂创造的异空间也不会有一丝丝的光，没有其他人的声音、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
她甚至不知道异空间里的时间过去多久。
只知道出来以后，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半年。
她所熟悉的事物和人都发生了改变，不管有她还是没有她，世界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就算横滨没有魔法少女，高专照样会派咒术师去祓除咒灵、消灭魔兽，柚杏离开与不离开都没什么不同。
“姐姐，再见。”有理子向她挥挥手，跑回自己的母亲身边，重新牵住她的手，昂起可爱的小脸，满心期待回家的晚饭。
柚杏慢慢垂下挥手的动作，喃喃自语：“我要去找中也吗？”
她要去找中也求证吗？
蹲守在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外，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中原中也。
还是如同白濑所说的一样，袭击港口黑手党，告诉他们是来自羊的报复，逼中原中也出来见她。
这似乎是在自取其辱。
如果中也真的已经加入港口黑手党，再见重逢的第一面就是告诉她：“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该怎么办？
她要为了一个自己不想要的回答去找中原中也吗？
如同过去一样，跑去问已经再婚拥有新家庭和孩子的母亲，“如果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妈妈愿意回来吗？”
妄以为一切回到从前、回到家里没有破产，他们没有被追债人逼到沦落贫民窟的时候，母亲会愿意回来，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样子。
“抱歉，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柚杏才知道，她的父母是商业联姻，母亲并不喜欢父亲，因为羽多野家财力雄厚，母亲的家族强硬拆散她和当时的恋人，逼迫她嫁给父亲。
十六年的相处没有让母亲爱上父亲，反倒在羽多野家倒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选择离婚，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
她拒绝了父亲要给的赡养费，转身和等待她十六年的初恋在一起，很快新的生命再次孕育，而这次的小姑娘会得到父母所有的宠爱。
羽多野家倒下以后，从前的商业伙伴都变成豺狼虎豹，分食羽多野家的各项资源，阻碍他们再次回到商界、回到从前的地位。
父亲因为母亲的离开一蹶不振，整日酗酒唉声叹气。
这个时候，丘比找到了柚杏，问她要不要成为魔法少女。
她害怕受伤、害怕流血和疼痛，所以她拒绝了。
没过多久，父亲在酒友的怂恿下染上赌瘾，很快把家里剩下的钱都输光，甚至借了不少高利贷，他们不得不搬到城市的角落，无人在意的贫民窟躲避追债人。
一次次被追债人找到，再一次次搬家躲避凶狠的追债人。
丘比再次找到柚杏，问她要不要成为魔法少女，只要许下愿望，柚杏所遇到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她很害怕，但也知道继续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柚杏和丘比一起出门去见了现役的魔法少女，看见她们如何战斗、受伤、流血甚至灵魂宝石彻底浑浊，在散发出诅咒伤害其他人之前被圆环之理带走。
她很害怕，她逃走了。
现在的生活就算再差，也不用赌上性命去拼搏。
她远远逃开魔法少女和魔兽的战斗现场，想要躲回狭小、黑暗却能给她以安全感的“家”。
将将要迈进家门的脚步被迫停住，一道清瘦熟悉的身影挂在房梁上，失去生息身体冰凉，脱下的鞋子旁放着一封遗书。
柚杏拼命想要把父亲抱下来，可是以她的力量怎么都无法做到，最后是丘比带来的魔法少女帮她把父亲的身体放下来。
“柚杏的爸爸是遇到魔兽了，”丘比悠然甩着尾巴，蹲坐在狭小的房间：“魔兽会找上心灵脆弱存在漏洞的人吸食他们的情感，看样子他已经被魔兽缠上有一段时间了。”
因为她害怕战斗，想要逃避魔法少女的责任，所以她的父亲成为魔兽的牺牲品。
因为她拒绝丘比的邀请，数次看见魔兽都假装看不见，以为掩耳盗铃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就不必去面对，所以魔兽伤害了她的家人。
“给吾女柚杏，”切断绳索的魔法少女捡起地上的遗书，看一眼抱住尸体，怔怔如木偶的柚杏，拆开遗书读信：“展信佳，作为一个父亲很遗憾，我不能再见证你的成长，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抱歉，柚杏这一年来，我这个不成熟的父亲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她慢慢把信读完，拿出和遗书装在一起的一份保险合同，迟疑道：“你爸爸生前买过保险，时间超过五年，就算是自杀也可以理赔。”
这份保险是在羽多野家破产之前买的，保险金很高，理赔的金额同样很高，完全可以把柚杏家目前的欠债还完，余下不少富裕让她下半生不为钱财发愁。
“柚杏，许愿吧。”
“你可以许下一切想要实现的愿望，就算是让你父亲复活，让你们家回到以前没有破产的时候，这都是可以做到的。”
“毕竟魔法少女是爱与希望的代表。”
柚杏环抱住父亲冰冷的身体，低头沉默许久：“……丘比，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爱她，但他更爱母亲。
羽多野家倒下，不会令父亲倒下。
再苦再难，他都会想办法重新站起来，真正把父亲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是母亲的离开。
魔兽看破父亲的心灵漏洞，吸食他的情感和记忆，慢慢让他失去一切斗志，沉浸在酒精和赌博中，直到最后什么都无法留下他。
一切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选择了逃跑，无视魔兽的危害，她的亲人也不会受到伤害。
羽多野柚杏一共逃跑过三次。
三次逃跑，付出的代价是她父亲的生命。
往后，不管羽多野柚杏多么害怕战斗、害怕受伤和流血，她都不会后退一步。
她不敢再逃跑了。
她已经支付不起逃跑的代价。
在丘比和帮忙的魔法少女离开以后，柚杏静静在剩下她一个人的“家”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她去找到正在孕育新生命，投入自己喜欢工作的母亲，问出那个问题。
端庄大方，美丽温柔的女性微笑着拒绝了她：“抱歉，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我知道了。”
一直以来，无法下定的决心，终于因为有想要实现的愿望而迈出脚步。
“丘比，我的愿望是爸爸妈妈可以幸福活在这个世上，不受金钱和魔兽的困扰。”
“不管他们的幸福，有没有我的存在都可以。”
温暖耀目的光芒绽开，灵魂宝石脱离少女的躯壳，沉默温柔浮现在眼前。
柚杏的愿望实现了。
她的父亲复活，拥有新的家庭和事业，有温柔贴心的妻子和懂事孝顺的孩子。
她的母亲生活没有改变，与初恋孕育出的小女儿受到夫妻二人的宠爱，离开已久的设计行业向她敞开大门，她被称为受到美神阿弗洛狄忒眷恋的人，很快举办自己的时装秀。
“果然，妈妈说的没错。”
这才是，她最喜欢的生活。
作为他们二人曾经的孩子，羽多野柚杏仿佛被世界遗忘一样，在她打去电话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温柔问候她，请她到家里作客。
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
那两个家都不是她的家，她坐在其中如同他们最熟悉的陌生人，受到最亲切的接待和最疏离的客气。
羽多野柚杏好似光之下的一道影子。
他们的幸福都与她无关，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前往新世界生活，是柚杏向丘比提出的请求也是丘比希望她做的事。
去另一个没有魔法少女消灭魔兽的世界，成为另一个世界的魔法少女。
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找到同伴。
然而，羽多野柚杏什么都没有抓住。
“中也……？”
柚杏怔怔停住脚步，她看见中原中也从以前租住过的房子走出来。
少年一身成熟修身的西装，下楼梯以后，正巧碰见房东，紧绷的神情放松少许，轻点一下头打过招呼，很快上了停在外面的黑色轿车。
她想叫住中原中也。
可轿车的隔音性良好，呼喊的声音没有传递进去，司机很快启动轿车平稳驶出不算宽敞的居民区巷道。
柚杏想要追上去，但无法使用影子魔法的她，根本不可能追上行驶中的轿车。
她慢慢停下脚步，愣愣看着轿车离开的方向。
“你是……柚杏酱吗？”
她回过头，房东拿着扫帚正准备打扫门前的垃圾和落叶，神情颇为惊讶和高兴：“原来真的是柚杏酱，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要不是柚杏的发色和身量看着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房东真不敢确定失踪半年多的人会再次回到这里。
“你准备搬回横滨吗？”房东热情十足，拉着她喋喋不休：“正好阿姨这里有一个租客准备搬走，不介意的话，你要再搬过来吗？”
柚杏沉默听着她絮絮叨叨，擡头看一眼过去自己住的二楼，轻声问道：“二阶堂小姐，我以前住的地方是已经租给别人了吗？”
房东一下收声，有点尴尬讪笑两声：“这不是你很久没有回来，正好又有别的客人想要租二楼的房间……”
她似乎觉得没有经过柚杏同意，直接把她住的地方转租给另一个人不太好，不过房东也不可能一直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回来。
“其实一楼也很好的，准备搬走的租客是个独居的男人，以前在古董店做过，房子都是住得干干净净，打扫的事不用太头痛。”
说着说着，房东又觉得理回到自己身上：“你也别怪阿姨心狠，毕竟阿姨已经退休了，现在生活来源都是租金，少一个租客交租，日常开销都要紧上不少。”
她觉得自己不收柚杏礼金，直接把一楼左侧的房间给她留下，已经是仁至义尽。
“……租那个房间的人，他住在这里吗？”
房东愣住一下，犹犹豫豫回答：“这倒是没有……他一个月偶尔会来这里一两次，不过很快会走。”
她左看右看，凑到柚杏身前小小声问道：“柚杏酱，你不会是想找他把房间换回来吧？”
“我劝你千万别这么做，这个小少爷听说来头很了不得，每天经手的都是价值千万的宝石，很多小姐和夫人都喜欢他的。”
“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不好得罪他们这些有钱人，有什么气，能忍就忍一下吧。”
柚杏轻垂眼睫，问道：“二阶堂小姐，有他的电话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都不听劝的？”房东有点恼怒又有点无奈，坦白说道：“那种小少爷怎么可能是我们能接触到的人？租这里的房子都是他手下出面，电话留的也不是他的电话，很难直接打到给他。”
何况，房东也不太敢泄露少年的电话给柚杏。
生怕给自己招惹来什么大麻烦。
“不说了不说了，我差点忘记商店街五点有促销活动，现在都快七点了，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她怕柚杏继续缠着她要少年手下的电话，忙不叠道别：“柚杏酱要是想租一楼的房子就打电话给我，我的号码还是以前的号码没有变。”
房东急匆匆把扫帚放回院墙内，提着购物篮快步往商店街的方向去。
“中也不会经常回来这里……”
就算租下一楼的房间在这里蹲守，很可能也是徒劳无功。
不能使用影子魔法的柚杏与普通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空有一身体术和枪法，跑去港口黑手党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作为横滨最恶的港口黑手党，肯定会有异能者驻守在事务所。
任她闹出什么事，都很快会有异能者出来对付她。
这个人不一定会是中原中也。
说不定港口黑手党的异能者会在拿下她以后，投入地牢审讯，她再次和中也见面的地方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牢。
又或者，他们根本不会让她见到中原中也，直接就地处决。
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除非她放弃打听中原中也的事、放弃羊的蓝带子和身份，从此以一个普通的未成年身份生活下去。
“要逃吗……”
指间的银戒环亮起点点细碎的光亮，梦幻的粉紫色莹莹一亮，小巧的灵魂宝石托在少女白皙的手心上，大半颜色都被浑浊覆盖，本身可以散发出的光芒极度羸弱。
耳坠里的力量只能保护柚杏在不使用魔力的情况下行动。
一旦她动用灵魂宝石里的魔力，一切都将无法再回头。
“不许动！”枪支上膛的声音响起，齐齐擡起的枪口对准柚杏。
隐藏在暗处一路尾随她的黑手党举枪指着她，厉声呵问：“你是羊的残党？”
她轻拢指节，复住灵魂宝石散发的微光，侧头看向他们：“你们是港口黑手党的人？要继续打击羊吗？还是把我抓回去，送到中也面前？”
象征着羊的蓝带子过分明显，就算柚杏刚回到横滨，港口黑手党没有注意到她，可当她去郊外工厂找白濑的时候，负责监视白濑的人已经联络了港口黑手党。
曾经港口黑手党的敌对势力——羊。
有残党出现在横滨，而且是不受到他们控制和监视的人。
“当然不会把你送去中原大人那里，”为首的黑手党径直道：“羊的残党只留一个在横滨就足够了，剩下的人都会被遣送出去。”
“正好京都没有羊的人，我们会直接把你送去京都，安排在一个合适的地方。”
一支支竖起的枪口几乎把柚杏包围，附近的居民听见响动也不敢出声，一个个都缩着脑袋生怕凶恶的黑手党会转头对他们动手。
“京都吗？”
柚杏轻轻叹息一声，卷翘如小扇子的眼睫垂落覆盖住杏眸，握紧在指间的棒棒糖稍松一下滑落直直向下坠：“一直听说京都的红叶很美，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看看。”
下坠的棒棒糖触碰到地面没有因为冲击碎裂成几瓣。
它被影子吞噬了。
“这不是正好吗？你想去京都，我们可以送你一程……”
为首的男人话未说完，他脚下的影子瞬间升起吞噬他。
不待余下的黑手党们反应过来，他们脚下的影子纷纷窜起吞噬他们，连呼救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一把把精良的自动步.枪失去把握他们的主人摔落在地上。
影子如泥沼一般，自动步.枪慢慢陷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