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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1 / 2)

第102章

天色昏沉,乌云像一块沉重的海岛压在头顶,把太阳的方位遮得严严实实。在没有人类活动的荒芜区域,想要单纯靠自然景物辨别自己的位置变得十分困难——也没什么必要。

在进行了数量可观的尝试后,佩斯利终于确认,没办法传送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问题,她是真的被什么东西排挤了。这就好像拿着一大串钥匙慢慢试着开门,试过一轮后发现门打不开是因为有个家伙在另一侧死死抵着门板。在生理上的疲惫与精神上的厌倦仿佛积雪一般逐渐加深后,佩斯利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所有的钥匙。

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她平躺在雪地中,脑袋旁放着那个音乐盒。从这里开始,方圆数百公里的土地都是供她自由活动的区域,如果佩斯利愿意,她可以在这地方狩猎、生活、尽情地制造环境污染,或者一路北上,穿过茫茫的雪原和冰海进入北极圈以内的世界,在那里和一些皮毛厚实的动物交朋友,或许还能顺便找到几个躲在北极的外星人。

但她唯独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盯着虚空发问。

音乐盒没有回答——它甚至都不愿意发出原来的那种音乐声,彻底变成了一个没用的老旧木盒,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厌烦。待在西伯利亚的好处就是可以拥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坏处则是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会帮忙回答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佩斯利百无聊赖地侧着脑袋,用冻得发青的手指掀开眼前的一小块硬邦邦的雪,露出埋在最里面的黑色冻土。泥土比雪块更加坚固,仿佛厚实的盔甲,让佩斯利不由得开始思考在里面种土豆的可行性。

这地方水源充足,可以破开土壤的农具大概也能找到一点,但还有一个根源性的问题:她手上没有土豆的幼苗。而且她这辈子从没养活过任何植物,唯一的农业知识来自一部在火星上种土豆的电影。总而言之,如果她一直往南走,翻过长得很像像罗西南多背上骨刺的山岭,去到稍微暖和一点的地方,或许能够找到那条横穿欧亚大陆的铁路。在讨厌的鸟没有发现自己之前,她可以翻上火车车厢,偷一点土豆或者别的东西回来培育……

在佩斯利开始纠结要不要养一只棕熊守卫田地时,某个细微的可能性突然穿过她被冻得僵硬的脑袋,并及时摧毁了那个由土豆开启的美好田园梦想。她的手掌还贴在贫瘠坚硬的泥土表面,五指张开丈量着一小片土地。随着自己微弱的呼吸,皮肤下的土地似乎也在缓缓律动。人与无机物相互凝视,并不存在的土豆苗发出可爱的叹息声,随后渐渐萎缩,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灵光一现的荒唐试想。

这又是另一个待在西伯利亚的好处:反正都已经沦落到这里了,剩下的时间完全可以不计成果地试错。佩斯利迅速爬了起来,沿着自己布置的路标向前走,在雪堆里刨了半天,挖出自己不知何时扔在这里的手杖。

这东西上面被刻满了禁忌的知识,完全称得上是个危险的武器。佩斯利在刻字的时候设想了许多危险的情况,尽力确保这些符文能够及时杀死敌人或者保护自己,但目前为止这根手杖所发挥的最大的作用是撬门。

现在,它终于迎来了另外一个重要用途。

佩斯利把危险的武器擦干净,然后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摆好。手杖的长度是五十九英寸,换成公制单位就是一百五十厘米。保险起见,佩斯利用手杖长度的四倍规定边长,在雪地上画出垂直的线段,最后围成一块零点三六平方米的正方形土地。站在崭新的国土中央,佩斯利捧着音乐盒,再一次擡起头,灰色的云仍然占据着整片天空。

她握紧手杖,又开始自言自语:“无所谓……反正我进门从来不用钥匙。”

片刻的寂静过后,云层开始涌动。北方呼啸的狂风急转直下,裹挟着细小的雪粒扑过来,像无数把尖刀划过皮肤。随后,气压变低,头顶的云层间开始出现闪烁的雷光,气流从脚下旋转着向上爬,沉默的雪原与起伏的山岭都渐渐退出能见度范围,变成了灰白色帷幕下的模糊剪影——暴风雪要来了。

佩斯利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的征兆,但起码之前的几次传送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凛冽的风差点把她迎面撞倒。她勉强稳住身形,听见狂风钻进音乐盒的缝隙时发出了口哨一般尖锐的鸣音。

如果音乐盒真的会说话,它此时大概会崩溃地大喊:“佩斯利!你想做什么!”

脚下的土地开始向内折叠收缩,外围出现了长而深的缝隙。冻土崩裂,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向上擡升,整块大陆都在随之震颤。如果佩斯利能听见音乐盒说话,她应该会好脾气地向它解释:“既然我进不去,那就把别的东西送进去好了。”

——比如这块零点三六平方米的雪原,包括土层以下的植物根茎与岩石,以及土层以上的积雪、音乐盒与佩斯利。要从整块大陆上强行剜下一小部分是个十分艰难而且很不理智的工作,但基本的原理就像挖一块布丁那么简单,佩斯利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让这块布丁在半路碎掉。

并且,谢天谢地——这一次她终于能破门而入了。

有那么几秒钟,佩斯利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掠过眼角。西伯利亚的暴雪像帷幕般被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小片光怪陆离的世界。枯瘦的黑色肢体聚在一起,撕扯着狭窄的入口,它们的背后则露出几缕流动着的明亮光影,其中蕴含着无数人眼无法辨认的恐怖色彩,让佩斯利联想起自己酒吧里的玻璃彩窗。但是那些颜色眨眼间就消失了,似乎吝啬于向外来者展示自己。佩斯利以为自己又会陷入一阵茫然空洞的黑暗,但是黑暗却迟迟没有降临,只有西伯利亚在逐渐远去。

随后,风暴也消失了,一切都突兀地归于平静。佩斯利短暂地失去了感知空间的能力,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看见一片柔和的金红色光辉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与此同时,她闻到了潮湿的泥土和腐烂的草木根茎的味道,很适合种土豆——至少她已经离开亚寒带了。

等到知觉逐渐恢复,佩斯利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她站在一大片漫无边际的芦苇丛中,地平线上方挂着一轮温柔美好的夕阳,晚秋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带来干燥温暖的气息,以及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沮丧。佩斯利离开了西伯利亚,但没有进入任何世界之外的地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记忆宫殿。

音乐盒歪倒在她脚下,被碎裂的冻土埋了半截,就像记忆宫殿里那些随处可见的尸体。佩斯利站在原地,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开始冷静且耐心地安慰自己:“可能是一个公式错了……”

就在这时,距离她大概十米左右的地方,一具埋在沼泽里的尸体突然擡起头:“你赢了。”

佩斯利收藏的尸体从来不会说话——不说话,它们就只是充满细节的案发现场,但说了话,就代表着佩斯利的精神状态堪忧。但即便如此,佩斯利可以确信,目前的自己还不会幻想尸体突然说话。那是一具年轻的女尸,佩斯利记得是二十一岁,半边脑袋被棒球棍砸烂。此刻它倒在芦苇丛中,用断裂的脖颈支撑起半颗头颅。站在佩斯利的角度,她能看见对方腐烂的鼻子,还有破碎的颅腔里爬满蛆虫的青白色大脑。在吸引了佩斯利的注意力后,它又用僵硬的舌头说道:“你赢了,好吗?别再玩这些把戏了。”

“……”

佩斯利抓着音乐盒慢慢走过去:“什么把戏?”

“传送的把戏。”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来自一具年迈的侏儒症患者的尸体——他死于一群患上群体性癔症的背包客。老人尖锐沙哑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你没发疯。我在透过你的记忆与你对话,因为我的主人完全不想搭理你,连我都得离你远一点。把音乐盒放下——别再移动大陆板块了!你在西伯利亚制造的地震差点让澳洲从地图上消失。”

佩斯利刚想说话,第三具深埋在泥泞中的尸体张开了失去嘴唇的嘴巴:“什么都别问。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或者我的主人是谁。我们现在都不在地球上。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里那个东西扔下来,然后向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制造大地震。快发誓!”

佩斯利沉默着观察这些尸体,随后慢慢摇头:“我不。”

“瞧你说了什么鬼话!……好,你不愿意,那就一辈子待在这里。”

“事实上,我应该只会在这地方停留一小会儿。”佩斯利看着自己腕上的表,“毕竟传送的把戏可以玩很多次。”

“嘿!别这样!”最开始说话的半张脸态度软化下来:“我是在帮你解决麻烦,真的——我认识那个叫维卡的人。”

佩斯利面不改色地后退:“既然你可以利用我的记忆,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那我就说点你不知道的事——维卡和我,我们俩以前是同事。”

“现在不是吗?”

“早就不是了!她背叛了我和主人,又不被人类接纳,只能作为流放者活下去……”说着说着,尸体的舌头终于不堪重负地脱落,旁边的老侏儒又紧接着话头:“就像你一样。”

尸体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嘲讽或者愤怒的情绪,听上去反而很疲倦,仿佛被迫观看重映一千次的电影:“听我的话,年轻人,不要再试图寻找她。裂缝的入口不是为了这种意义存在的。”

“我想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谁。”佩斯利开始搜索视野内剩下的尸体,“是它把那些‘基础知识’送给我,之前还在维卡的屋子里和我说过话,对吗?”

“我不会和你谈论它的。”一具被割喉的男性尸体用模糊的语调说道,“总之,按我说的做。咱们两个在私底下把这些麻烦解决掉,就用不着吸引那些大人物的注意——你以后会感激我的。”

“我不谈它,也不谈你,我只想谈论我。”佩斯利注意到对方并不喜欢强硬的态度,立刻表露出一点无措和茫然,“……我必须搞清楚这件事。”

但尸体仍然十分暴躁:“我怎么跟你谈你自己?我都没见过你!要不是你在西伯利亚到处捣乱,我根本不需要跑过来跟你浪费时间——你知道我一个周期要处理多少该死的工作吗?上一次睡觉已经是六千天以前了!”

“所以,自从她‘背叛’了你们,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了?”佩斯利清点完所有的尸体,还没被用来交换知识的只剩下十七具了,十七个死者的眼睛一起盯着她看。她同情地感慨:“那一定很累吧。”

“累得我想扒掉所有人的皮,缝在一起做一根超级长的绳子然后用它吊死自己——别跟我套近乎!”

“所以你的主人选中了我,想让我顶替维卡的位置。”佩斯利终于搞明白那个书架的来头了,“我们好像差一点就成为同事了?为什么它又不想搭理我了?”

尸体们陷入了一阵沉默——如果用应景一点的说法就是“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几分钟,一颗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孩子的骷髅头慢吞吞地回应:“它没有选中你,是渡鸦选的。一个祭品换另一个祭品。那只鸟打算用你来交换一些东西,最后又反悔了。算上这一次,渡鸦已经连续骗了主人三次……我真佩服它的勇气。”

“前两次发生了什么?”

“我说了不谈论与主人相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