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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1 / 2)

第89章

布鲁斯听到了一阵轻快、空灵的音乐声。

事实上,这只是一段简单的音符不断重复,从开始到结束,中间卡顿一下,然后继续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播放到世界毁灭为止。他能听出来那种枯燥的编曲手段,像一条肥硕的蠕虫用口器叼住尾端,在手掌心转着圈缓缓蠕动,柔软黏腻的十六条足肢摩擦着皮肤,产生细密的、令人反胃的痒。

在那条虫子彻底占据大脑之前,他若有所感地擡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明亮的家庭餐厅。灯光柔和,肉桂与发烫的黄油的香味从鼻子里钻进身体,再从头发丝里飘出来。不远处的壁炉里有柴火在平静地燃烧着,高温下的木头内部发出沉闷而友好的爆裂声。随后,这种声音被一阵模糊但愉快的谈笑声掩盖了过去。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见了一张长而宽的餐桌,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这场晚餐大概是在圣诞前夜,也可能是随便某个普通的日子。迪克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帮着阿尔弗雷德分发餐盘,脸上带着快乐且满足的微笑。他的身边是一脸不耐烦的杰森,瞪着正在出言嘲讽他的达米安,他们像是两头骄傲的小狮子。在餐桌另一侧,卡珊德拉与斯蒂芬妮亲密地互相挽着手臂,背对着男孩们窃窃私语。提姆坐在稍远的角落,靠在椅背上,神色迷离地看向面前的一小盘奶油酥饼。

他们时不时用一种平和的语调互相谈论着什么,可能是今晚的餐后甜点,或者甜点之后的夜巡。布鲁斯什么也听不清,因为音乐声盖过了一切,从背后捂住他的耳朵。紧接着,乐声越来越尖锐刺耳,众多畸形的黑色肢体颤颤巍巍、张牙舞爪地从看不见的地方爬出来,开裂枯黄的指甲在打了蜡的地板上轻轻摩擦。突兀且违和的冷意渐渐包裹他的后脖颈,从领口钻进身体,紧紧附着在皮肤上。他感到一阵歇斯底里的慌张,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定格在了从悬崖上坠落的那一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则悬在眼前。

提姆第一个发现了他。他倦怠地转过头,看见布鲁斯站在遥远的对岸,便有些疑惑地朝他招了招手。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来到他身边。此时布鲁斯的身体已经浸泡在看不见的寒冷水潭中。他四肢僵硬,难以动弹。他的孩子们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加入晚餐,分享温暖的食物、轻松的话题与葡萄酒——他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幻想,是大脑为了保持理智所构建的保护机制,是自我彻底毁灭之前聊以慰藉的临终关怀。前面是暖黄色的房间与家人,背后是阴魂不散的追捕者,但不论前进还是后退,他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但他还是决定转身,伴随尖啸着的音乐,走向身后虚无可怖的世界,把所渴望的那些东西都抛在脑后。

他的眼前一片暗淡,只听见镇定的人类的声音:“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蝙蝠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钢铁牢房中央,高高的天花板笼罩着他。一开始他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把一切看似正常的言语都转化成了无意义的噪音。但短暂的寂静过后,熟悉的枪声、吼叫声与凄厉的笑声终于从牢房的小门外传了过来——现在蝙蝠侠搞清楚状况了,这里是陷入一片混乱的阿卡姆精神病院。既没有温馨的家庭聚餐,也没有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邪恶生物,只有糟糕的现实。

红罗宾仍然捂着自己的脸,有些恍惚地看向门口:“……我们回来了?”

蝙蝠侠一醒,阿卡姆就迅速热闹了起来。那些该有的东西一股脑地蹦出来,填满了外面的走廊。或许之前那个空空荡荡的阿卡姆只是蝙蝠一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梦境,又或许现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才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坏消息是什么?”蝙蝠侠用滞涩的声音问道。

佩斯利站在蝙蝠侠面前,平静地打量他:“坏消息是,接下来你可能会受到比较严重的谋杀指控。我的手上有相关的证据。”

“谋杀?”红罗宾仿佛听到了一个蹩脚的冷笑话,但他仍然尽职尽责地盘问道:“什么谋杀?哪来的证据?”

“别着急,我正要说好消息呢。”佩斯利体贴地笑了一下,“——在这之前,你应该会丧失理智,到时候出庭就可以用精神失常为自己辩护了。”

“……”

直到此时,蝙蝠侠的表现依旧很平静。没人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缩在小丑的牢房里失去意识,但一切似乎都在恢复正常。他沉默地站在墙边,看着佩斯利神秘兮兮地向红罗宾解释自己的一位“十分信赖我的朋友”热情提供的情报,以及红罗宾苦口婆心地辩解那些讨厌蝙蝠侠的人是如何陷害他的——顺带一提,蝙蝠侠的视线还在红罗宾的脸上停了一会儿,单纯看着他下巴和脸颊上那些凌乱的线条发呆。蝙蝠侠穿着自己熟悉的制服,没有披风,露出宽阔挺拔的肩膀与流畅的腰线。少了背后的披风并没有减弱他身上自带的压迫感,只不过让他增添了一点人类的形状。

“好吧,你相信他——那你为什么不敢看他?”

“我不是……不敢看他!”红罗宾咬牙切齿地反驳佩斯利。但他还是尽量避免去看蝙蝠侠的脸,因为佩斯利画在他脸上的符号太过夸张,横穿过嘴唇,还剩下一点没地方画,干脆缀在下颌的边缘。这让蝙蝠侠的下半张脸很像因为太过逼仄而装不下答案的答题纸——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憋不住笑出声是很不合适的,更何况红罗宾自己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如此,红罗宾仍在喋喋不休。佩斯利却突然朝后退了两步。她仍然在笑,但那种调侃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嘴角冷漠而机械地上扬。她下意识地想把红罗宾从蝙蝠侠身边扯开,但手臂刚擡一半就放了下去。

再怎么说,这两人也是一伙的。

“你们得离开这里。”蝙蝠侠终于又开口了。但此话一出,红罗宾立刻拒绝了他的要求:“不。”

“你在这里帮不上忙。去找罗宾。”

红罗宾摇了摇头。他紧抿着嘴唇,用坚定的神情掩盖内心的怒火与困惑:“你不能就这么把人赶走,蝙蝠侠。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蝙蝠侠平静地看着他。细看之下,他的表情并不冷漠,只是有些疲倦,而且忧心忡忡:“我不知道。”

“……那我们就一起去搞清楚。”

“这里很危险。”

“所以我更不能抛下你了。”

“请容我插句嘴。”佩斯利在一旁举起手:“首先,这里真的很危险,我闻到很不好的味道。其次,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事态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你们俩都只会拖我的后腿,所以根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讨论去留的问题——我要把你们都送出去。”

红罗宾焦急地看向她:“可是,你不是说我们有,呃、‘传染性’吗?”

佩斯利在自己脸上简单地比划两下:“所以我给你们带了口罩——再强调一遍,不要洗掉,也不要遮起来。”

“等等!博士,你不了解阿卡姆,但是我了解,你会需要我们的。”

“……”佩斯利慢慢眯起眼睛,“你说得也对。那就只留一个。”

红罗宾立刻松了口气,顺便瞥了眼蝙蝠侠:“好吧,既然你和他关系不太好……”

“你给我的那个东西。”蝙蝠侠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我的调查已经有点头绪了。”

佩斯利立刻把手上的马克笔扔向不明所以的红罗宾。对方条件反射地接住,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原地消失了。送走比较没用的那一个之后,佩斯利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不想这么说,搞得我很喜欢指手画脚一样——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把复杂的家庭关系和工作混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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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脸上涂满了油彩的入侵者正一扇一扇地敲开阿卡姆病房的大门。一些病人被他们吓得惊声尖叫,另外一部分则欣喜若狂地飞奔出来,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奔跑,顺便趁乱袭击可能会出现的警卫,或者一直住在自己隔壁的病友。

即使没人替她解释,佩斯利也能准确地猜到,那些把自己画成马戏团小丑的家伙就是所谓“小丑的追随者”。他们也准确地奉行着小丑会有的准则:癫狂、无序、暴力以及故作滑稽的大笑声。比起恐怖分子,他们更像是被行为艺术迷昏了头脑,仿佛制造混乱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

佩斯利从某个被撞断脖子的警卫身上捡了一把枪。她蹲在角落里,掂量着手里的武器,看着蝙蝠侠在众多敌人的围攻下有条不紊地制服对方。

随后她扔掉手枪,从另一具尸体身上抽出了一柄长而尖细的匕首,刀身有一条凹陷进去的流畅线条,很像是屠宰动物时用到的放血刀。

与此同时,蝙蝠侠迅速解决了这一块区域的安保问题。他推开其他牢房的大门,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佩斯利盯着他的后背,握着匕首缓缓站起来:“你在找谁?”

“企鹅人。”蝙蝠侠简单地回应她,“是他策划了这一切,还把那些崇拜小丑的人聚集起来……我之前让他逃跑了。”

话音未落,他朝着佩斯利扔出一支蝙蝠镖。飞镖裹挟着冷风擦过她的脸颊,把她身后的袭击者钉在墙上。佩斯利回头看了一眼:“我差点忘了——你的蝙蝠镖还会变成蝙蝠吗?”

“……”蝙蝠侠冷酷地看着她,“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佩斯利露出无辜的微笑:“什么?”

“在我的蝙蝠镖上面动手脚。”他再一次露出了那种有些疲惫的眼神,“为什么?”

“一开始是为了观察你应对非常规情况的行为,建立你的初级画像……但主要是因为很有趣。”佩斯利大言不惭地说道,“我那时候获得了一个可以调整概率的道具,所以干脆用你实验一下。”

蝙蝠侠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佩斯利慢慢跟在他身后。用一种古怪的音调询问他:“你生气了吗?”

“……我见过比你更奇怪的法师。”习惯了,所以不生气。

今天的蝙蝠侠脾气有点太好了,简直让佩斯利不由得为自己之前的那些行为感到有点抱歉。她注意到某种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慢慢滋生,毅然承担起了开启新话题的重任:“关于你受到精神污染这件事,我可以保证,和我交给你的羽毛没有关系——如果那东西有危险,我是不会随便送人的。”

“我知道。那只是普通的羽毛,查不到什么。”

“……”无话可说的尴尬再一次袭击了佩斯利。她甚至有点后悔把红罗宾赶走了:“嗯……那你说的‘调查有点头绪’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