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有了兔子吸引注意力,佩斯利成功把人从冷水里捞了出来。
这个女孩大概和那只叫康斯坦丁的猫差不多重,在暗淡的灯光下瑟瑟发抖。她青色的皮肤像冰块一样冷,膝盖和背上有大片的擦伤,因为没能及时处理而形成了一块块紫红色的淤血。佩斯利没有找到干净的浴巾,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把她湿润细软的头发拨到脑后。在这个过程中,查理的妹妹像个呆呆的木偶,只知道盯着黑色的兔子看,任由佩斯利摆弄自己。佩斯利把她放在兔子身边,然后环顾整个浴室,在角落里看见了消毒水的空瓶。
她打开洗手台上方的镜柜,里面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瓶,还有可疑的注射器。几排黑色的火柴盒与许久没用凝结成块状的油画颜料一起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佩斯利拿起一个拆了封的盒子,里面的火柴都变成了光秃秃的木棍,上面的助燃剂都被用指甲之类的东西扣了下来。
佩斯利立刻联想到客厅墙上的那幅拼贴画,以及其中硫磺的味道。
女孩突然伸出手,攥住了兔子的一只耳朵——这就是把小动物和人类小孩放在一起的坏处,对世界的初级认知让她对一切都充满了破坏性的探索欲望,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拆成零件。佩斯利迅速在兔子被拎着耳朵提起来之前解救了他,把兔子举到小孩够不到的高度:“不要乱碰,你会把他弄疼的。”
对方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这种反应让佩斯利开始怀疑她对语言的理解能力。能有这样的怀疑是十分合理的,毕竟这个房子里的违禁品比儿童用品多得多,很难从中诞生懂得正常沟通的小孩。
就在这时,脆弱的木头隔墙震颤起来,整栋房子短暂地变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小船,在剧烈的轰鸣声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某个人像裹挟着暴风雨一样从门框里挤了进来,一路上留下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大概是啤酒罐从怀里掉了出来,砸在地板上滚向远处。隔着墙壁,佩斯利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迟钝地咒骂着留在客厅里的血迹,但咒骂很快变成了轻盈而尖锐的小调,从浴室半掩着的门外挤进来,留下一串令人不快的回音。听到这个声音,湿漉漉的小孩立刻行动起来,蹒跚着准备爬回浴缸里。佩斯利再次把她捞起来,但实在无处可放,只能暂时寄存在门后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洗衣篮里。
女孩对这个环绕着自己的堡垒很满意,抱着膝盖缩进去不动了,同时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佩斯利手上的兔子。佩斯利把兔子放在她碰不到,但是能看到的地方,随后走向客厅。兔子在原地焦虑地转了个圈,但还是没有跟上去。
一开始,佩斯利并没有看到那位刚刚来访的神秘人物。客厅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样,一个老旧的暗红色沙发,半边塌陷下去,另外半边堆满了发出诡异气息的脏衣服。茶几上摆着颜料与溅上血的画布,血红的脚印散落在四周,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仿佛刚才的那一连串噪声只是死者留下的最后一点虚无的幻影。
黑色的巨大圆形依旧沉静地贴在墙上。这是一幅拙劣而敷衍的作品,边角参差不齐,内部也没有被认真填满。但这反而给它增添了动态的效果,仿佛水面被微风拂过,又好像没有信号的电视频幕留下的雪花屏。
更像一只微微震颤的眼睛。
很快,佩斯利看见沙发上的脏衣服里飘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她走近沙发,终于看见了之前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和整个房间的气质很相似的女人,脸颊凹陷,眼圈乌青,头发染成深红色,浓密的假睫毛在眼底留下两片神秘的阴影,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她的眼睛,将视觉的重心让给艳红的嘴唇。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蓝色吊带裙,绸缎的布料像大海一样反射着流动的波纹,海面之下却是苍白而枯竭的盐堿地,萎缩的皮肉包裹着脆弱的骨骼。佩斯利可以看到她不断起伏的肋骨的形状,以及嶙峋的山岭一般凸起的骨盆。她的身体已经被毒品与糟糕的生活掏空了。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站在自己面前,或者她也看到了,但是不在乎。女人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就是这根烟飘散出去的烟雾提醒着她的存在,否则佩斯利真的会把她当成脏衣服忽略掉。她的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手臂上全是陈年的伤疤,像一根倒伏下去的枯枝。她正对着墙上的图形,安静地思索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轻柔的气声。
佩斯利缓慢地开口:“我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耐烦地递过来一个眼神,但并未对她出现在这里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她不会对任何事情惊讶,真实的世界对于被药物浸泡的大脑来说只是麻木不仁的幻影。
但她还是梦游一般地回答道:“我没有钱。”
“你知道你的孩子去哪里了吗?”
她疑惑地放空双眼,过了两分钟才搞明白“孩子”是什么东西。随后她点头:“孩子送出去了。”
“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