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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1 / 2)

第45章

夜色浓重,雨势渐小。港口下方低矮的棚屋里,一名卸货工人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他在嘎吱作响的弹簧床垫上翻了个身,随后缓慢地坐起身,伸腿寻找床底下的拖鞋,却碰到冰冷的液体。他低头看去,发现倾斜的木头地板上积蓄了一大滩雨水,连床都湿了半边。雨下了一整夜,排水管又被堵住了。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会骂骂咧咧地把积水扫出去,然后站在门口大声咒骂哥谭恶劣的环境和自己那半死不活的人生。但今天情况特殊,他一句话没说,赤脚下床,没去搭理被水泡了一半的房间,径直走向门口。他穿着单薄的工装背心和洗掉色的蓝色格子睡裤,静悄悄地走入冰冷的夜雨中,神色平静。他路过隔壁的屋子,茫然地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那是弗兰克和他老婆以前住的地方——他以前和他们关系挺不错。一天下午,他们像人间蒸发般失踪,码头上的人都说这两个人是被杀掉了。

一阵没来由的疑惑短暂地干扰了他的心灵,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转过头,心无旁骛地向前走,走出被称作“老鼠堆”的棚屋区,走过码头,站在被雨水冲刷得亮晶晶的马路上。

许多和他一样从床上惊醒的人站在路边,躲在阴影里凝视着他。他们都是普通的角色,城市的背景板——出租车司机、环卫工、超市售货员,或许还有流浪者、小混混、毒贩、妓女。他们今天都在同一个时刻不约而同地醒来,不知所以地走出房间。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但身在其中,大家都只是没有名字也没有面容的棋子。

——只有这个从港口一路走来的男人是不一样的。或许他肩负着一个特别的使命,以至于他能在众人都静默不动的时候,独自沿着马路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但是他愿意相信自己直觉。

……直觉,是什么来着?

————————————

“魔鬼舞厅”地处偏僻,等下了城郊的公路,还要一直往入海口移动,走到车辆进不去的区域。山高路远,再加上下了一夜的暴雨,脚下的路泥泞难行。佩斯利走得很慢,还时不时擡头四处张望。她看上去很没精神,迷迷糊糊的,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红头罩充满怀疑地盯着她的背影:“你确定就在这里?”

佩斯利轻声回答:“我记得地图。”

“你醒酒了吗?”

“应该没有。”

事实上,佩斯利的脑袋现在非常痛。她勉强休息了一会儿,稍微找回一点状态,但还是头痛欲裂,胸膛中的内脏仿佛都长出了咬人的嘴。维卡的酒更像是某种能够影响神志的魔药,迷幻的效果消失后只留下成倍的副作用。佩斯利比任何时候都想躺在舒服的床上睡一觉,可惜工作还没做完。

维卡走在队伍的末尾,一言不发。她又找了个布口袋罩住自己的脸,配合着荒无人烟的黑暗环境,很像是从B级血浆片里拎着电锯到处砍人的反派——连那种冷酷无情的气势也很像。

佩斯利裹紧维卡的毛衣,缓缓停下脚步:“到了。”

嶙峋的石壁间有一座隐蔽的洞xue入口,旁边还歪歪扭扭地摆着一排生了锈的路障。十几年前,哥谭城内兴起的洞窟探险运动让这里短暂地热闹了一段时间,但是热度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很快就人走茶凉。如今,整块区域都成了自然保护区,而保护区的宗旨就是人类越少,污染越小。

黑乎乎的洞口大概有一人高,算不上狭窄也算不上宽敞,像一张惊恐地尖叫着的大嘴。它的周围没什么植被,雨水把周围人类活动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预料中的看守或者敌人的埋伏也并未出现。

红头罩捡起一块石头朝里面扔过去,空虚的嘴巴吞噬了它,没留下一点声音。佩斯利走到洞口,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面没有蝙蝠。”佩斯利捂着肚子,感觉自己的胃被一只残忍的手揉成了一团废纸。

“是啊,这年头的蝙蝠都住在城里了。”

“但是还有一些远离人类的野生种族,或许它们被影响了?”

红头罩看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接话:“你对蝙蝠好像真的挺感兴趣……”

佩斯利没来得及回答。她突然嗓子发痒,控制不住地弯腰干呕,吐出来的却不是胃液,而是黑色的东西——湿润的羽毛。黑漆漆的绒毛从喉咙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断裂的羽管扎得她口腔生疼,仿佛一个冰冷的警告。

红头罩立刻上去扶住佩斯利,却看到她吐出大团大团的鸟类羽毛。他转向维卡,却看见对方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浸湿了她脸上的布口袋,像两行泪水,再一缕一缕地顺着脖子流进领口,看上去更像恐怖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点害怕——怕自己的队友:“……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正常现象。”维卡没管脸上的血,走过去拍了拍佩斯利。对方深吸一口气,捂住嘴巴,努力平复呼吸。

“这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维卡看着深不见底的洞xue,“这里的磁场不欢迎我们——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不得了。”红头罩冷笑,“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你们两个信誓旦旦有靠山,还提防着我随时发疯,结果到头来我反而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维卡叹气:“我正是看中你的这一点,副官。你很有潜力,而且是比较糟糕的潜力。”

“什么潜力?”

“干我们这种工作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佩斯利把粘在嘴里的羽毛拿出来,“你走到现在还精神抖擞,连让我们把你留在外面的机会都不给——所以你有死得快的潜力。”

“……你说的对。”红头罩意味不明地回道,“我的确有死得快的潜力。”

佩斯利擡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可惜这人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表情。

维卡捏了捏佩斯利的肩膀,随后大跨步走进洞窟中。她向前挥挥手,一股暗淡的光芒从她的身边亮起,照亮了逼仄的石壁。

红头罩擡脚想跟上,却看见佩斯利依旧站在那里,安静地盯着他。

他被盯得后颈发凉:“……再确认一遍,你醒酒了吗?”

“可能吧。”佩斯利笑了一下,“别担心,我又不会发酒疯。”

“是啊,你不会发酒疯,只会闭着眼睛背诵大侦探波罗探案小说全集。”

佩斯利有些意外:“我有吗?”

“在我们动身前你睡了十五分钟,这段时间里已经讲完了罗杰疑案的第一幕——说老实话,还挺精彩的。”

“啊……那是因为你没听过我讲ABC谋杀案。”佩斯利揉了揉头发,感觉嘴巴里还留着一股毛茸茸的触感,“从来没人听完整本,顶多撑到一半就睡着了,比安眠药还管用呢。”

红头罩敷衍地笑了两声。他双手环胸,看向渐渐走远的维卡:“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别用那种讨厌的眼神看我。”

佩斯利没精打采地擡起眼睛,冰冷湿润的空气钻进她的鼻腔,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事实上,你现在真的可以退出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进洞窟:“嘁……这是入你们这行的必需环节吗?考验我的决心?”

“我为什么要考验你的决心?”佩斯利面带疑惑地跟上去,“我有那么闲吗?如果你想退出,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如果你真的死了或者疯了,我没有能力把你带出来……”

“用不着你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不是你们硬把我拉进来的吗——我都说了别盯着我!”

佩斯利没有回应,但是她始终没有移开视线。红头罩硬撑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低下头:“好吧……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你继续想去吧。”

“我会的……不着急。”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红头罩汗毛倒竖。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被一双眼睛看透了,但等他回过头,只看见佩斯利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她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刚刚那种诡异的审视感已经消失了。

三个人各自间隔了一段距离,安静地在洞xue中前进。维卡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在石壁上缓缓流动,衬得狭长低矮,起伏不平的洞窟仿佛不断涌动的巨大产道。隐隐约约的水声从深处传来,伴随着吟唱般的诡异声音,在三人的身边环绕着放大。

……绝对不是蝙蝠的叫声。

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从头顶重重地压过来。红头罩想起身后的人有幽闭恐惧症。他再一次回头,注意到佩斯利表情不太好,但是还算平静。

佩斯利注意到前方的视线,冲对方微笑:“怎么样,现在想回头了吗?”

“他敢!”维卡突然在前面大喊,回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没人跑得了!你们两个快点跟上!”

“我没想跑!”红头罩用更大的声音回应。等到说话声消失,佩斯利注意到之前的水声也消失了。

寂静笼罩了此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现了他们。佩斯利低着头,看见脚底的道路逐渐平稳,一些奇怪的纹路浮现在周边。

她擡眼看去,四周和头顶的墙壁也都是一排一排的符号。浓烈的硫磺的味道传了过来,稀疏的符号愈发紧凑,呈现出黯淡的黄色。佩斯利感觉这些印记似曾相识——维卡的那间在西伯利亚的小屋里,墙上也画着类似的符号……

她正思索着,前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维卡不再前进。她面前的石壁陡然变得宽敞高大,密密麻麻的黄色符文嵌在其中,以优美而复杂的数学顺序螺旋交错着排列,伸向光照不进的地方,组成一张巨大的空荡荡的虫网。空气变得干燥而温暖,一股温柔的风从里面吹过来,掠过佩斯利的脸侧。

维卡擡起头,之前流出来的血浸湿了她的衣领。她伸手摸了摸墙壁上的文字,没有说话。

“这是谁画的……”红头罩喃喃着。如此巨大的工作量,给人一种第一次发现史前壁画般的震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