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再也稳不住脚步,发疯似的朝寝殿门口跑去。
他看见,门外有两股兵力在月色与火光中打成一团。
可是他知道,交手是暂时的,他的人大多集中于紫宸宫,这是被包了饺子。
“沈瑜,你率军夜闯皇宫,是想倒反天罡?”熟悉而铿锵的声音传来。
沈瑜顺着声音一望,憎恶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沈瑄!”
沈瑄举着一张黄色帛书:“父皇已知晓你的狼子野心,早已离开紫宸宫,还不速速受降?”
沈瑄很兴奋,他是赶在沈瑜宫变前一刻才将消息告诉沈祁然,因为沈祁然反应时间越短,就越能将沈瑜给摁死!
果然,沈祁然让他护驾,还调了部分禁军兵力分给他与沈离,让他们来捉反贼,若是反贼不降,就地诛杀!
无论今天沈瑜死不死,储君之位和他都没关系了。
再看别的皇子,没有一个成气候的!
那么,储君之位就是他沈瑄的囊中之物!
沈瑜紧紧握着刀,并不言语,他艰难地咽下苦果,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做。
“二弟啊,为兄劝你一句,放下刀剑,我还能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饶你不死!”沈瑄满脸嘲讽,下一句是警告,“可要再不死心,休怪刀剑无眼!”
沈瑜呼吸急促、神情变幻。
是啊,放下刀剑可能不死,但最好的结局也是做一辈子囚徒。
如此茍活,生不如死!
他眼中火光跃动,瞬时做出决定:“快关紫宸宫门,别让沈瑄出去!先取沈瑄首级!”
沈瑜的人在紫宸宫内,而沈瑄带领的禁军在紫宸宫外并未完全涌入。
两边已经打起来了,但禁军的数量其实还不占优势,只要里面的人反抗起来,也许还能将门关上。
沈瑄给他包饺子?他先包了沈瑄!
如果能干掉沈瑄……父皇已到花甲之年,后面能有多少年?能再培养出一个继承人吗?
哦,还有个三皇妹!
沈离是有点野心的,可那又怎样?数百年没有皇帝将位子传给女子,前朝梁武帝是女帝,可她的位置是逼宫抢来的!
这是沈瑜最后的机会,他要垂死挣扎一下!
只要有了指令,沈瑜手下军士立马去行动。
靠着内部的人数优势,竟然真的抢着将紫宸宫门给暂时关上了!
面对变故,沈瑄还真被拦在里面了,不由有些慌,他拔出佩剑,慌忙指挥手下禁军:“拦着他!”
沈瑜此刻几乎化身疯狗,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要在外面禁军破门前干掉沈瑄。
兄弟二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读书,连骑射剑术都是一起练的。
平心而论,他俩武力值都不算高,活脱脱两个菜鸡。
问题是沈瑄更菜一点,何况他现在被一堆人追着砍,真是要了老命。
禁军t很快被精兵分化,沈瑄跑着路已然气喘如牛,他早就没了初始的看乐子心态,对着沈瑜好话说尽:“二弟啊,有话好好说!何苦执迷不悟?你我手足之情为何相残?你若倒戈卸甲,我定会向父皇求情留你一命啊……啊!”
一支箭“嗖地从”沈瑄脸上划过,激起一声惊叫,最后竟是直直射进沈瑜心口。
“唔……”沈瑜脚下一绊,跪倒在地,他艰难擡头望着前方,就见紫宸宫大门不知何时被人破开了,门边的灯笼下有一道举着弓箭的身影,“琼……枝……”
他痛苦捂着伤口,作为当事人能清楚感受到这一箭力道十足,就像他将刀捅入别人心口一样重……
沈瑄同样发现紫宸宫门终于被破开,他捂着自己流血的脸抱怨:“你与我一同领禁军擒贼,为何你才来?”
沈离没说话,只将一支箭上弦,瞄准了沈瑄……
两刻钟后,浮光殿。
这里是距离紫宸宫并不远的一座小宫殿,已经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沈祁然听见敲门声,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何人在外面?”
门外传来他贴身太监李公公的声音:“回禀皇上,是三公主殿下。”
沈祁然松了口气:“原来是琼枝,既然琼枝回来了,那么乱事也该平息了。”
沈离的声音蓦然传来,就像这寒夜一般冷得出奇:“父皇,叛贼伏诛。”
“叛贼……”沈祁然喃喃着这两个字,“老二,他已经死了?”
沈离:“是。”
沈祁然的心里似有无限惆怅,衬的冬夜格外寒凉:“你走吧,让朕一个人待一会儿。”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沈祁然的愁绪骤然被断,他不满道:“朕不是叫你……”
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沈离一只手提着灯笼,灯光映着她衣袖上斑斑点点的痕迹,还有她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木盒,木盒一角是漏的,有某种液体在昏暗的光源下“滴滴嗒嗒”个不停。
门一推开,冷风灌入,吹进一室血腥气息。
她说:“那可不能走,父皇今晚受到如此多的惊吓,我可得给父皇送个大礼压压惊。”
沈祁然心生警惕:“你要送什么?”
沈离大步向前,将手上的盒子“咚”地摆在桌上:“父皇打开便知。”
盒子一上桌,那些液体便在桌上缓缓流淌,直到撞上白色的茶盏边缘,沈祁然才看清那是红色的。
屋里血腥味更重了。
沈祁然怒喝道:“反了!朕叫你拿走你就拿走!”
他极少对沈离发脾气,因为她是个听话会办事的公主,可今夜,她的表现太诡异了!
沈离见他这幅惶恐不安的模样,嗤笑道:“父皇在怕什么?”
说着,她自顾自上手打开盒子盖,将盒中之物展露真颜……
“啊!?”沈祁然腾地一退,下意识将桌子踹倒,大喊道,“护驾、护驾!”
两颗人头顺势从桌上滚下,一颗滚到沈离脚边,一颗滚到沈祁然脚边。
这赫然是沈瑜和沈瑄的头!
沈离不慌不忙道:“逆贼已诛,父皇为何惊慌?”
沈祁然充耳不闻,只是喊到:“来人!来人啊!快护驾!”
没有人理他。
沈离好意劝道:“父皇别白费口舌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会进来。”
沈瑜和沈瑄拉拢禁军的方式是从上往下,而沈离拉拢禁军的方式是从下往上。
她喜欢拉拢中层直接带兵的军官,虽然这很耗时间,但真到用时,效果斐然,譬如沈瑜造反,也是那些中层军士最先从调动中觉察出异常。
“你你你……”沈祁然情绪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也是来逼宫的?”
“是,我是来逼宫的。”沈离爽快地承认,“父皇,晋国走到今天这一步,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你实在是担不起这天下。”
沈祁然声音发颤,他不敢往地上看一眼:“你把老大和老二都杀了?你杀兄在前,现在还想杀我不成?”
沈离眼底藏着寒芒,她抽出腰上宝剑,剑锋染着血迹:“父皇,只要你不逼我,我便不会杀你。”
沈祁然这一刻想吐血——她还真想杀他啊?
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是很惜命的。
“杀兄弑父,你就不怕留千古骂名吗?”他梗着脖子质问。
沈离听了又想笑,她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亲爹总喜欢一本正经讲些可笑至极的话。
“父皇好脸面,在位几十年好乐怠政、重用奸佞,听不得底下的臣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可天下人就看不见如今的晋国兵戈抢攘、国无宁日?想来父皇是不怕挨千古骂名的,我又有什么可怕?我已经给父皇想好了谥号,‘荒’字如何?”她故意嘲讽道。
“你……咳咳咳……”沈祁然一口气上不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阵,勉强哑着嗓子开口,“我绝不将皇位……”
沈离直接打断了他:“话要想好了再说,你不传我,还能传给谁?”
沈祁然一下噎住,这个问题真把他难住了。
他原本是想在沈瑄和沈瑜之间选一个做储君的,现在嘛,那两兄弟一起作伴赴黄泉。
剩下的几个皇子是连奏书都看不明白的废物,如何继位?
要是由别的皇子继位……先不谈“千古骂名”,最基本的,他们背后连个支持的党羽都没有,天下人能认同吗?上位后结局不也是被权臣或者沈离这种狠人给玩死吗?
尤其沈离,她能杀沈瑄沈瑜,杀别的兄弟会手软?
“父皇,你没有任何路选。”沈离冷漠地陈述一个事实,“你写诏书昭告天下传位于我,这是最好的结果,我的麻烦少一些,免得再杀你,你就留在宫中颐养天年,不必再问政事,现在北方战乱,你也不想做那个亡国之君吧?”
最后几句简直拿捏了沈祁然的软肋,从古至今只有求长生的皇帝,没有几个求死的皇帝。
可活着也痛苦,战争的阴云悬在头顶,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和胡人开战。
“我要考虑一下……”沈祁然故作镇定。
“来人。”沈离提高音量对门外道,“把李公公带进来。”
沈离的随侍进门,押着一个被堵住嘴的半老太监。
李公公一见地上人头,吓得两股颤颤,却又被人按着不能乱动。
沈离做了个手势,她的随侍就将李公公嘴里的布扒开。
有了嘴,李公公开始哭爹喊娘叫皇上。
沈离提起三尺长剑:“再吵就死。”
李公公瞬间闭嘴,肩膀一抽一抽的。
沈离对随侍道:“放开他。”
随侍就将李公公的胳膊放开。
沈离不怕他跑,这种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最重要的是“忠”,沈祁然都在旁边站着呢,他不可能跑。
“殿内的御纸和笔墨在何处,快去取来。”沈离吩咐道。
李公公不敢不遵,抽抽搭搭地走了。
没一会儿,李公公就捧着纸笔回来。
沈离将桌上一扫而空,擦掉血迹,叫李公公放下纸笔,看向沈祁然,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父皇,请写退位诏书,现在,把皇位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