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男女间避讳不算多,但还是有,非夫妻关系乘一辆马车确实不行。
“谁说我要乘马车?”钟逾接过后面马夫手中一匹单独的马道,“汪典史,快上车吧!”
汪典史不禁腹诽——这就是年轻啊!要是他骑马,这安士县的风能吹得他头疼半个月……
不管怎么说,终于上路了。
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叫做赤水湾,距离县城三十里,骑马快的话一个时辰之内就能赶到。
由于汪勉坐的马车,他们的速度比寻常骑马慢一些,即便如此,也没慢多少。
辰时刚过,他们赶到了赤水湾。
赤水湾外围有不少闲着聊天的监工,一大早这些人闲着没事儿就聚在一起边啃大饼边吹牛,吹到一半就看见一辆马车带着一匹马跑来。
监工上来拦截,但他们看钟逾虽然是常服打扮,但也不像个普通人,谨慎地问她是何人?
汪勉从马车里爬出来,脸色苍白道:“这是安士县的新任县令大人,莫要拦路!”
监工们认不出钟逾,但认得出汪勉,他们赶紧让开了。
汪勉已经很久没坐过跑这么快的马车,他趁此机会从车里爬出来,脚步虚浮地晃到路边狂吐。
钟逾下马,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正对着东方,那边太阳初升,金红的阳光落在万千山丘、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晨间策马疾驰的寒意。
她站在山丘往下望,脚下有数不清的人。
那都是衣衫破旧的百姓,他们劳作着,用锄头一锄锄挖出泥土,又用扁担编筐将泥土一筐筐挑走……这就是这个时代修水利的方式。
若是有谁动作慢了引起监工不满,监工便举起鞭子抽过去。
一名监官走到钟逾身边,客气道:“县令大人放心,我等绝不会让这些人耽误一点工事!”
钟逾瞥了对方一眼,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地问:“力役有多少人?”
监官答道:“按照一旬前的计数,这赤水湾应有三千余人,前面几里另有一出水渠还有三千多人,不过后面又送来了不少人,兴许已有七千人!”
关于安士县的人口户籍,钟逾昨天就跟鲍贯讨教过了。
安士县作为边境大县,户籍过万。
这年头的人虽然相信多子多福,但因为各种不可抗力,并非家家户户人丁兴旺。
假设将这一万户人按照每家五口人算,那安士县也差不多有五万人,这五万人中简单除去一半算作女子,剩下两万多再减去城内非农户和官吏、官兵、不服管束的异族……从里面抓出七千来做力役,这已经是个巨额数字。
更别提乡间因为官府打死抓人,成年男子不少直接弃田跑路了。
安士县今年放弃生产了是吗?
钟逾打量起监官:“你原先是哪里的官员?”
监官答道:“小人原先在工房当值,受典史大人擡举在此地监管全丁。”
“此地监官都是我官府的人?”
监官不懂钟逾为什么问这种问题,还是答道:“大部分是。”
钟逾:“哦~”
监官:“?”
对话没再继续。
这边汪勉吐完了,他虚弱地来到钟逾身边:“钟大人可看出什么结果了?”
钟逾很坦率:“没。”
汪勉苦口婆心地规劝道:“钟大人,这赤水渠关系着未来安士县百姓的民生,下官不懂大人的想法,只知道朝中也好、州府也好都盼着这个水渠能修成!大人按照规章办事就是,错不了!”
“这样啊,那总该有工事图吧?”
“工事图?”汪勉愣了一下,“这应当在水利使那里。”
“水利使”和钟逾几年前遇到的“巡查使”类似,并非一个常驻官职,属于“朝廷特聘人才”,不隶属地方,直接对工部负责。
水利使自己就要懂水利,每逢地方兴修工程都会选出一个水利使去当地调查地势、设计工事,地方官员则必须在相关事宜上配合水利使。
“水利使在哪?我要见他。”
她刚说到这里,就有监官带着一个穿青色官袍的人过来了。
那人是瘦高身形,四十左右的年纪,蓄着山羊胡子,正用细长的眼睛观察着钟逾。
两人目光相遇,对方先行了一礼:“这位便是新来的人安士县县令大人吧?没想到县令大人刚上任就来赤水湾,有失远迎。”
钟逾还了一礼:“水利使大人。”
她知道对方态度算是客气的了,毕竟水利使也是六品官,要是放一般县城还要压七品县令一级,也就安士县比较特殊,她跟这人平级。
“昨日我给县衙送了信,告知县衙赤水湾出了一些小状况,县令大人是来解决问题的么?”说起这些,水利使初见钟逾都觉得顺眼无比。
“你是说这边全丁私下串通逃跑一事?”这件事是她昨天在主簿衙看公文看来的。
水利使脸上笑容更盛:“不错不错!此乃不正之风,可恨这些全丁颇受感染,留下之人也是蠢蠢欲动,连续数日都有人趁夜逃跑,我需要向大人再两百名县兵,加强巡逻、防止逃役!同时也需要大人县衙衙差出动通缉抓捕那些已经逃跑的全丁!抓到以后务必严惩!”
可惜很遗憾,钟逾不是来替他解决问题的。
“水利使大人,你说的这些我做不到,本月是农时,今日回去我要发动县衙众人劝课农桑,没办法分你人处理此地琐事。”
水利使脸色变了:“你说我这里是小事……?”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解水利使大人的心头急事。”
水利使憋住情绪,绷着脸问:“什么办法?”
“本县服徭役的人实在太多了,许多农户一家壮年全都捉来了,按理说,每户至多只该出一人,若是家中无男丁且唯一男子年逾五十者也该留在地里务农……多的人都放回去,这样,留下来的人也不至于过分担心家中情况,兴许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