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陪她三个小时。
季见予自己冲了个澡,出来时把刚才下单的软底拖鞋板板正正摆好,两双被踩烂的一次性东西被他毫不留情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斜靠在床另一边,被子什么的都没动,只是手臂搭出去,确保人在自己的范围里。望着昏黄灯光下粉致安静的睡颜,他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头的烦躁、怨怒奇迹般烟消云散,脑海里没有别的,有的只是这一刻。
夜真的如此漫长就好了。
中途,季见予睡着过一次,苏冷悠悠转醒,觉得渴,自然而然伸出手去找水。真的有,她咕嘟嘟一口气喝完整杯,一低头,看到一只被压得通红血管根根分明的手。水杯旁,有那块腕表还有宝石蓝袖扣。
她无声转过头,身侧的男人即使入睡,眉头也是微微皱着的,一张过于干净的脸在深夜里显得有些苍白,五官线条锋锐冷厉,淡淡的梦在上面平铺直叙,好像终于不设防就能让人窥视到所有。
苏冷看了许久,像重新观察这个大家穿开裆裤她就认识的男人。
明明还是那张年轻紧致的皮囊,有一瞬,苏冷却觉得他已经老了,漫漫长夜,他们像老头老太太,安静美好地追忆一生,相约在睡梦中安详离去,也不算痛苦。但如果他先走了呢?冒出这个想法,苏冷浑身颤了一下,死死咬住唇把头埋进被子,屏住呼吸,直到细细分辨出他均匀的气息。
之后,苏冷没再入睡,酒精似乎已经挥发了,她的世界只剩下空荡荡灰蒙蒙一片,想抓住很多零碎的片段,但都无能无力。
时常想,如果2013年的夏天,他们没有在三中重逢,余生再见,是不是能像普通的发小,在街头偶遇短暂惊讶过后,招呼自己丈夫或者妻子和孩子打声招呼。
这是季叔叔,或者这是苏阿姨。
季见予有随时可变的精准生物钟,但这次睁眼,几乎是被心脏猛坠到地心的失重感惊醒,他睡眠时间不多,重在质量,鲜少体会过梦魇缠身的困顿无力,深吸两口气后,他第一时间低下头,看到苏冷侧躺到床沿,柔软一头黑发掩住整个肩头。
他想把人拉回来,又怕惊醒她。
谁睡眠一向浅,只有枕边人清楚。
看了眼腕表,季见予整个人被浓重的失落感填满,他小心翼翼下床,走到另一边穿戴好,久久凝视着那张安顺睡颜,手抚上一缕发,俯身正要吻下去,苏冷突然抖了抖。
季见予如惊弓之鸟,愣了愣,垂眸看她依旧紧闭双眼,喉结苦涩动了动,最终缓缓蹲下来,轻声低语:“我必须要走了。”
也许只有夜未醒万籁俱寂的时刻,才容许他有资格好好和她说说话。
“我想,是谁在背后捣鬼马上就会真相大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也是给我一个交代,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我受不了被人玩弄,被人冤枉。”说着说着,季见予无奈笑了笑,还是没忍住将唇无声无息贴上她总有几分潮意的眼皮,灼热的呼吸几乎也要把自己点着了。
“你一个人在这边,我放不下心,所以我会让人跟着你,你不要害怕,是你见过的楚亮,他会很有分寸,不会给你生活工作造成任何困扰。如果某一天,你发现在自己能看见的距离之内的人不是他,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希望你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我会倾力支持你去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我能确保你安全无事的基础上。”
季见予闭上了眼睛,低哑呢喃,“冷冷,你懂吗?”
耳畔连风声都没有,窗外的城市还是连绵一片黑,季见予指尖在她脸颊流连一顿,柔声说:“我昨天拍了很多你的照片,其实想自己藏起来……”
梦一样的低喃,须臾,他又弯了弯嘴角,“有时间我发你呀。你昨天真的很美,苏小姐。”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尤其是影片结束后,全场更多男男女女都在注视她,季见予发现自己内心繁荣又荒凉,他多想昭告全天下自己是舞台上熠熠生辉的那个女人的丈夫,同时又深深妒恨与不甘这么多人可以明目张胆凝望她,而他却只能远远祝福。
世界实在是太安静了,门锁扬起又落下的声响微乎其微,还是毫无征兆,像刺,捅破了悄然膨胀的心脏。
被子的反面在汗淋淋的掌心里被反复蹂躏出无数褶皱,在空气里最后一点清冽木质香完全挥发之前,苏冷掀开被子胡乱踩着软绵绵的拖鞋疾步走到窗边,朝下张望的瞬间,有被巨大漩涡吸附进去的错觉。
她迅速把身子往回探,黑发寸寸起舞,还以为这是在苏家自己的房间,往下看就能看到站在路灯下伶仃又顽固的少年身影。
万丈高楼,闻着凛冽的风声,有的,只是粉身碎骨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