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次一家三口的谈话以季见予坚定表示“他不会娶一个对婚姻不忠女人的女儿”告终,季宏风和文玉都不知道他哪来的消息,信誓旦旦。
不过尤眉兰和焦显平的事当年是传得挺厉害的,据说是焦显平前妻四处散播那两人是大专时期的初恋,旧情难忘。虽说尤眉兰是在苏南添走后几年才再次出嫁的,情有可原,但外界并不知道尤眉兰死了老公,男方原配出来阴阳怪气,难免让人怀疑两人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同为女人,文玉倒不觉得尤眉兰再婚有什么。那晚吃饭,看焦显平那个女儿和尤眉兰关系和睦,就像亲母女,没有一点对破坏自己原生家庭入侵者的厌斥。反观苏冷,她对谁都是不冷不淡的态度,但这也不奇怪,从小到大她都是和苏南添比较亲。
季宏风追到季见予房间门口,却没有硬闯进去,警告他:“捕风捉影的事你少在这儿说,你不想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季见予脑袋一阵闷胀,衣服还没得及还,谈时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说人晕倒了算谁的?”
季见予一开始没听懂,正不耐烦他打哑谜,又听到:“苏冷,在病房晕倒了,估计是料理老人太累。”
房间开了扇窗,透气用,外面风太大,窗棂啪嗒啪嗒响,季见予起身不紧不慢给重新关上,耳边瞬间清净。
他蹙眉笑笑:“你说什么?”
谈时边没什么情绪再次给他重复,“苏冷,给她奶奶换护理垫的时候晕倒了,老人家按铃护士赶来才发现。人是你介绍来的,我不找你找谁。”
“我只是帮我爸妈送个人情而已。”
“那我挂了。”电话里一片吵闹,隐约可听见火急火燎喊“谈主任”的。
话音一落,忙音跟着响起,季见予成功被撩起火,哭笑不得,反手将手机摔到床头。短暂平息后,他搓了把脸,点了支烟站起来徐徐走到窗前,远眺沉思,整个人是放空的。
医院今天有上面下来的专家到科室讲课,谈时边作为科室的年轻人,忙里忙外,把人送走再回来已经接近天黑。
办公室里还有很多留下加班的一线,小声吐槽科主任平时对谁讲话都用吼的,专家一来就做小伏地,脸都要笑烂。离门口最近的人余光突然瞥到门口压过来一道黑影,警铃大作,清了清嗓子坐回去把口罩戴好,问:“请问您找哪位?”
真正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来人气度不凡,高大英俊,猜想是的亲属。
季见予说:“谈时边。”
所有人停下手头的动作悄悄望过去,都在用眼神交流这是谁,竟然敢直呼谈时边大名。
恰好谈时边另一边门进来,叮嘱同组一线开医嘱,压根没注意到对面的情况。
“谈主任,这位先生找您。”
谈时边这才循声望过去,眉眼一滞,没什么反应又面对电脑坐下来干他的工作。季见予也不急,漫不经心退了出去。
三分钟后,谈时边走出来,把听诊器挂到脖子上,“走吧。”发现身后没动静,他平静转身,说:“人在过渡病房,走廊尽头右手边第一间,刚才有人也帮她办了住院。”
季见予这才开始走动,上上下下打量一袭白大褂的谈时边,笑侃:“我身边医生可真不少。”
一路上都有和谈时边打招呼的小护士,谈时边都只是点头示意,整个人冷酷又庄严。季见予往护士站一瞥,听到谈时边问:
“怎么又来了?”
“我没说不来。”
谈时边斜睨他一眼,目光犀利,季见予语气更凉薄如刀,“我是怕人出了什么意外回头又要麻烦我爸。”
“死不了,就是劳累过度,吊了点滴估计还在睡。”谈时边突然转身从季见予背后横插过去走进病房,对着他肩头猛拍了两下。病房里立马热闹起来,家属看到谈时边心都定了,迫不及待拉着他投诉病人不肯吃药什么的。
季见予觉得新奇,其实医疗行业需要极大耐心和服务意识,很难想象谈时边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性格是怎么在医院混得风生水起的。不过也不奇怪,技术高,能救命,就算黑着个脸也有无数人上杆子求。
再往前走,就是谈时边说的过渡病房了。医院这种地方,季见予很少来,生病最严重的一次,好像是高二那时候支原体感染,可不是耍什么小聪明求复合,一开始文玉也不知道他生病,他一个人在房间吃了退烧药昏昏沉沉,体温还是下不去,猛蹿到四十度,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但眼皮能睁开的第一个瞬间,是摸手机去和还在冷战的女朋友说“晚安”。
十年,遗留下来的印象仅此而已,模糊的、困重且焦灼的。
季见予一贯是面无表情但思绪泛滥,他又不是机器哪会从不走神。门推开瞬间,他与一双安安静静的眼对视,体内轰然一声巨响,季见予自己都听不到,没有丝毫局促尴尬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苏冷早醒了,门口有动静前她在盯着输液瓶发呆,一套病号服放在床尾,她还没来得及换。头发还是四六分,乌乌亮亮一把垂搭在肩头,生病也不影响光泽,天生的好基因。脸色是干净的白,更显得全身上下一点色彩都格外鲜明,手背上一根血管扎有针头,周围所有青色都明显爆起,怪触目惊心的。
第二次见,倒是没戴眼镜,季见予又完完整整看到了她那双形状饱满的眼。
其实没变,黑白分明,润泽明亮,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苏冷没理会季见予毫无掩饰侵略性十足地探视,心有感应一般擡头看了眼吊瓶,刚好滴好,她往里面挪了一下去按铃。
一时间,空阔病房里只流淌有《致爱丽丝》前四个八拍的悠扬音调。
“101号床怎么了?”
苏冷第一时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有些急,因为见过太多隔壁床老人没立马说出自己诉求对方就挂断的情况。
她抚了抚喉咙,第一个音有点破,用尽全力也是细细柔柔的,“你好,我的吊瓶打完了。”
“好,马上过去……”对方马上按掉了呼机。
三分钟后还没等到人,苏冷自己从抽屉里摸出一包棉签,紧接着垂眸撕开胶布,季见予甚至没看清她怎么动作的针头就被拔来了出来。苏冷先用胶布把针尖部分缠好,棉签按压了半分钟,没出血,她就把管线往后一拨,放好后侧身下床。
一系列动作都出乎季见予预料。
他眉心不知不觉皱得很深,骂人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了,但就是发不出来的。
穿好鞋,苏冷先是抿着头发寻觅了许久,戴好眼镜,行动似乎顺畅许多,把头发随意一扎紧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营养粉,拿不锈钢碗兑热水,搅成糊状,井井有条进行一切步骤。
好像根本没看到门口还有压迫感十足的身影。
季见予被无视,心情躁劣,正要走进去,护士火急火燎赶来了,先是看了季见予一眼。
“我已经自己拔针了,麻烦你们把吊瓶收走就好。”
护士不乐意了,“你怎么能自己拔呢,回头出了事算你还是算我的!”语气不善,苏冷懵在原地,不知道是嗓子真的不行讲不出话还是心虚无言以对。
“抱歉,我奶奶已经过了吃营养餐的时间了,我就有点着急。”
护士瞥她一眼,她本身不够高,拿吊瓶有些困难,苏冷立马放下保温壶走过去要帮她,护士干脆也就站着不动了,拿手扇风:“你们家就你一个人啊,实在不行请个护工呗,自己心这么大,你照顾那种瘫在床上的老人能有人家专业的细致……”
说完接过吊瓶走了。苏冷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回头想说什么,五官有些绷。
“据我了解,什么时候该给病人拔针应该也是你们要把时间记好并且执行的,她已经第一时间在吊瓶滴完的时候按铃呼叫你们了,可你们并没有及时赶过来,如果没及时拔针引发一些不良反应,我倒想问问,风险谁承担?”
护士一下被噎,正要反驳,季见予又气定神闲再次开口:“当然是你们承担,但试问有谁会刻意为了害你们担责拿自己的生命健康去开玩笑。她自己擅自拔针不对,如果你们很忙,这种情况可以理解,但你们大中午聚在护士站后面抠指甲聊演唱会却没有时间及时来拔针很有理吗?”
苏冷怔怔站在原地,镜片里的一切东西都很清晰,包括那个用犀利言辞、强大逻辑一步步击溃对方的男人。
事实证明,没有一个人能试图逃出季见予的理论体系,他公平公正,思维缜密,看似两边都在批判,但最后的结果是他过来的时候目睹了护士站忙里偷闲的景象,这一点没得洗。
他抓住了对方的命脉。
护士脸“唰”一下就红了,匆匆低着头从季见予身边走过去,苏冷突然叫住她。
“我奶奶没有瘫在床上,她恢复得很好。”
季见予刚做完一通辩论,面不改色,头一低就能看到苏冷光洁如玉的脸,敷的仅有一层易碎的倔意。
“谢谢你,不过你这样怼她,恐怕她要恨死我。”苏冷又默默转身回去,拿上那碗充好的糊剂。
季见予不屑一顾,“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我刚才那样说,她以后只会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拔针。”他皱了皱眉,“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苏冷没心思揣测他话中深意,她要赶到前面一点的病房给老人家送东西。但季见予杵在门口,仍然退让的意思,苏冷又做不到像理亏的护士,弯腰挤过去。
“我只有今天需要输液,最后一瓶已经打完了。可以让一下吗,我赶时间。”
季见予被她认真到显得有些痴傻的语气逗笑,好整以暇打量她,“原来你嘴巴还是会说,眼睛也能看到人。”
架有一副镜框,季见予又觉得人有些陌生。
苏冷喉前动了动,推了推眼镜,小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戴眼镜。”
“真近视了?”
季见予几乎没有嫌隙接起来的话出乎意料,苏冷仓皇擡头,心尖被他轮廓鲜明的五官震到。
“一点点。”她护着碗,这次很顺利从门的边缘走了出去,正好碰上谈时边,三人一前两后,渐渐安静下来的长廊里有被拉得很长的影子。
窗户外面正对着的一栋大楼亮起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