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也是,怎么不把人喊醒,这样睡也难受啊!”姑姑责备老人家,其实人老了,就和小孩一样,是被子女训教的命运,像时光置换。
不同的是,小孩小时候总会一身逆鳞叛逆、反抗、顶嘴,但大人老了只是沉默哀伤地聆听。
“我不舍得啊。”老爷子只说了这一句,长长叹了口气,自己往上拉了拉被子望向窗外,苍老的脸上有追忆的痕迹。
比起担心苏冷这样睡不舒服,他更害怕孙女醒后就不肯再睡了。
姑姑也给苏冷带了饭,在老人家面前她应付两口,期间,老人家记起来告诉她季见予表弟来过,他把人打发走了,不让任何人吵他孙女睡觉。
苏冷和姑姑笑作一团。
用餐结束时,姑姑说这里她看着就行,让苏冷出去透透风。
年初三,小贩渐渐开始出摊,B市没有下雪,风不算凛冽,天边有晚霞让夜色半明半昧,不同摊位冒出来蒸汽让满街五光十色变得模糊。热雾罩到脸上先是暖,最后也会凉到底,甚至是更难以忍受的寒冷。
有人很喜欢,因为蒸汽飘出来意味着东西要好了。
苏冷不是很喜欢,她觉得视线会糊,更讨厌热过再凉掉的刺骨感受。
有买驴打滚的,老人家喜欢吃,但苏冷没买太多,糯米不好消化。掏出手机付款,她才看到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还有一通未应答的视频请求。
红尘俗世的热闹喧嚣里,有一瞬间苏冷只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
驴打滚都险些忘记带上,她继续往前走,手机一直抓在掌心,直到车马喧嚣减弱一些,她停下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拨出去。
季见予的彩铃是《一生中最爱》,这很不符合他的作风,苏冷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他知道这事吗?
他起初没什么反应,很久眉才轻轻一皱,把苏冷手机抢过来拨通自己号码。
舒缓前奏响起,他眼窝都塌陷一般,苏冷一旁忍笑,文女士调侃:“我也早想问你了,又怕你嫌我多管闲事。你那些下属、客户,估计都是碍于你的威严,当这茬不存在。”
言下之意,只有苏冷敢。
季见予冷个脸,笑不出来,那个架势像是要把电信公司给轰了。
要唱到高潮,苏冷反倒平静了,算了算时间,觉得他不会接。
歌声戛然而止,她把电话从耳边拿开,想到那个官方的提示音,苏冷心慌得厉害,正要手动挂断,随意一瞥发现界面有正在累计的秒数。
“喂……”
苏冷突然想在路边毫无形象地塞一个裹满黄豆粉的驴打滚进嘴里。
“睡醒了?”季见予声音在电话里和现实别无二致,清醇、磁性、一点浑厚。
望着穿梭来去的车水马龙,苏冷再次有种在他面前无处遁形的局促。
但她比十年要坦然。
“是你让晨皓去医院的。”
季见予则是一如既往。
“他被爷爷撵出来了。”他对她的家人,有种厚脸皮的熟稔感。
苏冷笑了笑,低头上下摆动鞋尖,圆圆的,笨笨的。她一油亮的发被呼啸而过的车带着与风飞扬,纤薄身型摇摇欲坠又柔韧舒展。
“爷爷怕把我吵醒我就不肯再去睡了,所以宁愿让我趴着。”
“手麻吗?”
苏冷突然认真感受自己的四肢,斟酌开口:“现在不麻了。”
两边都静了一阵,似乎话已经聊完,季见予突然问:“在街上?”
他提醒苏冷了,她本来是想买一点水果回去的,于是又沿着街道往回走,隐约听到电动剃须的白噪音,“你刚起床吗?”
季见予怀疑她根本不知道两国的时差,轻笑一声,算是默认:“嗯,现在是你走在我前面。”
是高悬在大本钟顶端的朝阳追逐小吃街头顶上的那片星辰月亮。
“奶油草莓十块两盒,十块两盒……”
广播大声又刺耳,苏冷主动和他分享:“街边有卖草莓的。”
“买了吗?”季见予从书桌走到插座旁,随意倚靠在飘窗,百无聊赖玩弄一下早充满电的剃须刀。
反正思绪也被打断了,他觉得干脆更荒废一点也无妨。
“本来想买的,老板嘴里叼着烟给草莓装盒,突然不想吃了。”
季见予好笑,“你自个儿也抽烟呢。”
“那不一样。”苏冷很快反驳,无赖、喜欢双标、娇气,一点没变。
谈起这个问题,季见予突然记起结婚不久文女士就发现苏冷也抽烟了,她没直言不讳指责什么,只是看似和气委婉提醒俩人以后要小朋友两个人要互相监督,都要煎熬一段时间。
窗外天阴暗晦涩,季见予却眯了眯眼,叫一声“冷冷”。
苏冷太想吃草莓,因为一些偶然因素无法实现,整个灵魂都隐隐颤抖,忽然疯执想探究他是不是真的睡到十点才起床。
他们一不小心就迷失在自己的世界,无言的沉默被突然被一家奶茶店门前舞龙舞狮制造的哗然湮灭。
他听力敏感,总讨厌这种俗气的吵闹,苏冷自己都快要受不住,说“我先挂了。”
季见予没说话,表情冷淡挂掉了只剩下一串忙音的电话。
见鬼一样,他羞耻地想说“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