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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冷还是坐地铁回家,周末的夜晚人潮如海,苏冷又拎着一盒茶,释放不开双手,电话响了两轮也没接到。
一直到小区楼下,她才惊觉到包里一直有震感,好一通调整把手机拿出来。
季见予打来的。
她皱了皱眉觉得奇怪,下意识仰头,看到十一层客厅亮着灯。忽然有一粒雪滴进眼底,刺骨的寒意瞬间遍及四肢百骸,心却像被烫到,胡乱跳一通。
这么早,他已经到家了吗?
出神之际,电话自动挂断了,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屏幕似乎如黑夜长眠,苏冷把手机塞回包里,扯了扯围巾在雪纷沓而至前走进了单元楼。
房门打开瞬间有阵不温不燥的风急遽扑面而来,公寓并没有暖起来,潮湿的淡香薰味混杂一股酒精的醇朗,让苏冷被冻麻痹的鼻端瞬间醒过来。
一次性鞋套松松垮垮扔在鞋柜上,苏冷思绪停滞,突然听到客厅那里有不是十分清楚的说话声。
苏冷慢慢换鞋,走进去时刚汇报行程安静等待回应的赵羽先看到她,如蒙大赦一般眼睛发亮,却又不敢张扬。
季见予瘫在沙发上,长手长脚大剌剌放着,一脸烦倦,轻轻揉着眉心,“后天那个会不去了,其他的看能推迟就推迟,你看着办。”
赵羽一脸难色,正好这时王叔从厨房拿了杯热水出来,微微诧异,“小冷回来了?”
“太太。”赵羽打过招呼,又继续愁上心头,在心里默默踩小人。
季见予动作一顿,眼皮懒懒一掀扭头看了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可苏冷却在笑,这让季见予无端有些恼火。
苏冷看出小姑娘在腹诽自己老板,打工人的那种哀怨藏都藏不住,所以笑了。
“怎么不接电话?”她正自己乐呵呢,偏偏有个山雨欲来的低沉声音扫兴。苏冷心头一震,对上季见予那双深邃漠然的眼,抿了抿头发,并没有上前,而是绕到厨房把茶放到桌面上,不咸不淡回他:“都到楼下了。”
“前两个呢?”
他不依不饶,一下把气氛弄得肃然紧迫,王叔和赵羽都暗自捏了把汗,恨不得拔腿就跑。
苏冷有些不耐烦,依旧回避他灼灼的一道目光,“地铁上不方便接。”
季见予喝了酒,鼻息发沉,重新往后一靠,没再说什么。无人出声,苏冷觉得这个时候她是唯一可以打破沉默的人,于是和往常一样,和王叔赵羽道谢,客客气气把人送了出去。
暖气开了有段时间,门再次关上后,苏冷反而觉得空气更薄更凉,不自觉抱臂往回走。到处都静悄悄的,脚下不知道带倒什么,突兀弄出一阵很大动静,她自己先不耐烦“啧”一声,季见予手支着额头转脸扫了一眼,哼哼一笑:“蠢。”
“说了很多次你带回来的东西不要堆在这里。”苏冷最烦每次回来玄关屏风旁边总会多出一堆别人的赠礼,全是用来讨好巴结他的。
明明小时候,逢年过节苏冷一回家都要兴致勃勃查看家里多没多出来什么礼盒,尤其是中秋和过年,她最期待做的事就是把喜欢吃的月饼口味和旺旺大礼包里爱吃的零食全都挑拣出来。尤眉兰会训斥她每个都拆了回头想再拿送人都不行,苏冷驳斥这些东西本来就是送给爸爸和我的,为什么要再转手送人。
季见予这种地位的人物,自然有更多人上杆子讨好,送的东西更夸张,很多时候都是司机助理替他往玄关一丢就走人,不敢越界,苏冷有时候晚上回来黑灯瞎火的压根不知道这些,谁知道碰一碰里面昂贵的物件会不会就碎了。
东西损坏,断送了谁的人情,她都赔不起。
季见予先是一愣,没想到她会顶嘴,顿时又觉得新奇,酒烧着的胃降至令人舒畅的温度。
真像个小管家婆。
她管东管西,伶牙俐齿教训人,最后又自己弯腰在那里收拾摆弄,针织毛衣往上提了一截,露出段白腻腰肢,头发难得低挽起来也东漏一缕西漏一缕,季见予眼睛渐渐热起来,觉得她顽皮的头皮碍事儿,怎么都看不清她脸。
苏冷出了点汗,起身时发现沙发上的男人屈肘撑着头目光似乎一直在她身上,后知后觉气氛早沉寂下去,苏冷捂了捂胸口往厨房走。身后还是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又偷偷回头,季见予的视线似乎又停在摆在餐桌上的那盒茶叶。
“谁给你的茶叶?难道也有人开始巴结你了?”季见予狭长的眼一眯,似笑非笑的,“谁这么不长眼敢去打扰你,要是嫌烦不想应付告诉我,我来收拾!”
他是真的有点醉了,不然不可能需要王叔和赵羽送他进家门。
苏冷心头一阵烦躁,不理他,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了王叔给他冲蜂蜜水留下的残局。
她一脸嫌弃,季见予遥遥尽收眼底,嘴巴里慢条斯理把酸梅糖嚼碎,看她在光影里娴静的背影,柔情顿起。
“冷冷,过来。”
苏冷手抖了一下,循着早消弭殆尽的回音望过去,季见予疏疏朗朗坐在那里,表情也不太清楚,她只觉得他眼尾只捎轻轻一扬,就是在笑的。
“过来呀,我们聊聊天。”
他冲她招了招手,轻拍他身边沙发,苏冷鬼使神差走了过去,像被梦境指引。
一走过去,季见予便伸手牵住她的手,蹙眉摇了摇,“这么凉。”他的掌心大又暖,干燥没有杂尘,苏冷默默感受这份热度一点点渗进自己的血液。
“你还没告诉我,这茶叶哪来的?”
他第二次语气平淡的询问,当头一棒砸醒了苏冷,她匆忙擡眼,几乎要迷失在他黑黢黢的瞳孔深处。
她知道她如果是从方敏那里带回来的,他又一定会追问方敏是谁。他了解她现在交往频繁的好友只有陈弥乔劲。
苏冷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见方敏,如此而已。
可如果说茶叶是谢鸣的,他更会阴阳怪气,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松开她的手。
她不想两人大晚上还争论不休。
刚才的一幕幕,几乎让她错觉这真是个家。
苏冷矛盾极了,眼角几乎是立马红起来的。
她唇闭得死,嘴角微微一抽动,季见予指腹已经擦过来了,不怀好意轻轻吹了口气,清醇带甜,苏冷忽然直白看着他。
“我可没凶你,只是关心一下。”季见予做出个颇为头痛的表情,替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也就这么毫无保留回应她的目光。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找年轻小姑娘做助理?”
毫无预兆地盘问,像吃醋,季见予怔了怔,经年不变冷淡的脸鲜少有愕然流露,下一秒,他用巧劲把欲挣脱的手腕一扣,人抻到沙发,反身压上去。
苏冷惊魂未定,发圈不知什么时候掉的,乌黑油亮一头发铺散在抱枕之上,到处都是游离的馨香。季见予自己也微微喘着,眼圈泛红,他喝了酒但不上脸,毫无瑕疵的每一处皮肤紧实发亮,嫣红的唇轻轻碰了碰苏冷骤陷的颈窝。
“是喜欢找聪明人做下属。你懂什么,以为赵羽以色示人吗,我在你眼里这么俗气?她伦敦学院毕业,行动力强,遇事镇定,从两百个人选出来的,现在在安成不过是过渡沉淀,人家已经开始准备考研究生了,还要继续到英国深造的。”
苏冷听得真切,忽然用蛮力搡他,“是,你身边从来不缺优秀的人,你总骂我蠢……”
她太野蛮了,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多出来这么劲头,季见予屈膝卡住她腰臀,脸不着意被她扬手划了一巴掌。
他眼睛一下暗下去,苏冷忍住滚滚泪意甩头,坚持要起来。
“别这样,你明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死死把人箍住,埋头到她耳垂,在那里沉沉呼吸,似乎叹了口气,“我只骂过你蠢,苏冷专属。你蠢或者聪明,我都喜欢你,是这个意思。”
苏冷浑身僵硬,觉得头顶悬着的灯颠倒了昼夜,她几乎要分不清现实与过去。那些话,烟消云散,随呼吸消逝不复返,说话的人也是。
他再擡起头转过她的脸,表情镇定淡然。
更像一句醉言。
或者只是从前。
他现在怎么可能喜欢她。
恨她都来不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