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
车子在机场前缓缓停下。
傅弦音看着窗外飘泊的雪,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回国之后,居然已经来了好几次京市机场了。
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接顾临钊。
大片的白雪吹在车装玻璃上,视线穿过一片纷杂,傅弦音看着窗外模糊的人影,微微出神。
下一次再来这里,应该就是她要走的时候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顾临钊会不会来送她呢?
应该不会吧。
她在心里笑了一下。
这一个多月真是把她给惯得不知道好歹了,连这样出格的想法竟然都能大摇大摆地在她脑袋里面出来溜一圈了。
她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双眼不聚焦地落在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陆河宇开门下了车。
紧接着,后备箱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也被打开。
男人身上裹挟着寒冬的凛冽,冷硬的风顺着车内空气流动涌入傅弦音鼻腔。
气息被冷得微微一窒,傅弦音不由自主地往车门的角落里缩了缩。
车门嘭地一声被关上,约莫六七秒后,傅弦音才感觉车内的冷空气被暖风吹散。
车子发动,傅弦音转脸面对着窗外。
顾临钊就安静地坐在车子的另一边。
两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连什么伸手擡胳膊的动作都没有。
天色黑的越来越晚了。
傅弦音在此时却有些庆幸外面并没有被夜幕笼罩。不然在顾临钊的那个角度,应该很清晰地就能透过车窗的倒影,看见她眼眶里即将要溢出的泪水。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到了分别的时候,她还是会控制不住流泪。
或许这就是别人说的,有些人,一旦住进你心里,一辈子都会在心里有一个位置。
或许不大,也或许不那么明显。
但无论是时过境迁,还是岁月更叠。
那个位置都会永远在那,似岿然不动。
车子到达庆功宴的酒店时,天色已经全暗了。
傅弦音在快到的时候拿出口红粉饼简单地补了个妆,而后就推门下了车。
陆河宇去停车,顾临钊从另一边绕了下来。
他冲着他伸伸手。
大手放在她眼下,傅弦音心底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牵上去。
但她忍住了。
她只是看着顾临钊冲着她招了招手,而后说:“过来,这边。”
胡程程早就把庆功宴的地址信息都发到了群里,傅弦音扫过一眼,心里大概也有些数。
服务员在前面为两人带路,顾临钊看了她一眼,悠然道:“就不认路成这个样子?”
这是他们这么多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像是一点细小的火星子溅出,落到了一片干枯草原上。
火星子小到近乎看不清,可传来的真真暖意却清晰无比。
傅弦音说不上来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有些欣喜,有些庆幸,或许还松了一口气,因为找到了一个开启话题的合理由头。
她稳着语气,努力压掉那一点欣喜,轻哼着开口:“谁说我不认路。”
顾临钊低笑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庆功宴定的是酒店最顶层的一个豪华包房,从这个派场就能看出来,顾临钊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
加班加点神经紧绷地干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算是告一段落,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也都松懈了下来。
推门进去的时候,人基本已经到齐了。
大家都找到各自位置坐下,专门空了两个位置留给他们。
还是挨在一起的。
傅弦音脱下外套,顾临钊顺手帮她一并在门口挂好,他带着她入席,又顺手地帮她来开椅子。
眼见屋内的人或多或少都添了几分拘束,顾临钊轻声笑笑,说:“忙了这么久,今天庆功宴,大家都别客气。”
胡程程是第一个接这话的。
她反应极快,端着酒杯笑道:“顾总都这么说了,那谁还会跟顾总客气啊。”
场子被胡程程三两句话就带得热闹了起来。
傅弦音跟着一并敬了几杯酒,杯里的红酒一茬一茬地往里添。
添了不知道多少,顾临钊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我敬傅老师一杯。”
他似乎是没看见她手边的杯子,专门又给她拿了个新的,眼看着众人的目光都朝着这边掠过,傅弦音也没说什么,擡手从顾临钊手上接过了新的酒杯。
他看着她,眼里带笑,眉梢轻挑,薄唇浸染了些酒液,微微泛着润泽的水光。
傅弦音莫名地想起了在山顶,两人在车前,小心翼翼的那个吻。
意识悄然恍惚。
直到顾临钊的声音唤醒了她。
他说:“这么长时间,还要多谢傅老师,不辞舟车劳顿,亲自来到星帆科技来提供技术支持。”
傅弦音感觉自己的心在痒。
她略一颔首,轻声道:“顾总客气。”
傅老师这三个字从顾临钊唇齿之间碾出,轻飘飘的,却字字都落在她心间。
他们牵手过,拥抱过。
接吻过。
他吻过她的手指。
她吻过他的喉结。
如此亲密的距离,肌肤相贴,紧紧碰触。
都被一句“傅老师”所概括。
如果不曾有这些亲密,如果只是单纯的跟进项目,傅弦音或许不会对“傅老师”这三个字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可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已经统统发生了。
就仿佛是梦境与现实的抽离,世界和云潭的泥沼。
周边一句句赞叹和感谢,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傅老师”,一齐涌入傅弦音的耳朵。
她笑了笑,擡手和顾临钊虚虚碰了碰杯子,说:
“多谢顾总赏识。”
而后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紫红的液体浸染嘴唇,流入口腔的一瞬间,傅弦音感觉有些飘忽的大脑忽然醒了一瞬。
顾临钊递给她的这个杯子,里面装的不是红酒。
而是葡萄汁。
或许是她脸上那一瞬间的讶异太过明显,傅弦音看见顾临钊步子一动,往她这边凑了凑,刚好挡住她。
他声音压低,语气带了点无奈:“好歹装一装,生怕别人不知道给你开小灶吗?”
傅弦音往周围看了一眼,却见大家的视线基本都已经挪开。
她擡眼,不轻不重地瞪他,说道:“又不是我叫你给我开小灶的。”
顾临钊没跟她争辩,轻声笑笑。
他手臂搭在椅背上,目光扫过桌子。
菜早已上齐,酒也过了三巡。此刻相比于最初的拘束和局促,大家多少都放开了些。
甚至还有人嚷嚷着要去楼顶的露天泳池去游泳。
这个想法一处,就被还有些理智的人驳回:
“大冷天去露天泳池,冻不死你啊。”
那人不服气道:“泳池不都是恒温的嘛,你难道不想去吗?”
傅弦音看着大家笑着闹作一团,自己拿起筷子,又夹了点炒虾里面的年糕条吃。
举动落入顾临钊的眼里。
他问:“怎么不吃虾?”
傅弦音说:“剥虾麻烦。”
顾临钊轻笑一声,说:“早晚懒死你。”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却还是拿起筷子夹了只虾。
直到一只白净的大虾落在盘中,傅弦音才后知后觉她刚才说的话有什么深意。
她张张嘴,有些语塞,半晌才道:“我没……不是这个意思。”
顾临钊还在给她剥着,闻言挑挑眉梢:“不爱吃虾,只爱吃年糕?”
傅弦音:……
说不清的烦躁席卷了她,她擡手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后一口喝了。
“不是让你给我剥虾的意思。”
她听见自己说。
“想吃我自己会剥。”
“那我想给你剥呢?”
顾临钊问。
他侧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弦音被这句话砸得有些懵。
什么叫那我想给你剥呢?
她不是说不用剥,她不是说她想吃自己会剥。
那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许是她脸上表情宕机得太过明显,顾临钊直接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桌上又有人要给顾临钊敬酒。
在大家目光都侧过来时,傅弦音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只剥好了的虾放在了她盘中。而后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这才端起酒杯,迎了这杯酒。
那一瞬间,傅弦音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和盘中那只虾上游移。
她甚至感觉自己和虾是同一个物种。
筷子还在手里,尖尖戳着那两只躺在盘子里的虾仁。
顾临钊倒是很快就喝完了酒,他视线落在傅弦音犹疑的手上,问道:“真不想吃?”
明明应该说不想的。
他给了个台阶,她正好顺势而为。
可否认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她还是吃了。
小插曲在饭桌上并没有延续很久,也或许是大家都喝多了,注意力愈发地无法长久地聚焦在同一件事情上。
傅弦音还在一杯杯的喝。
没人给她敬酒,她就自己自顾自地倒。倒也不会一口直接干了,但是却是小口小口不停歇,一杯接着一杯。
顾临钊中途似乎是出去接了一个工作电话。
包间里的众人也都喝了不少,一个个歪歪斜斜,胡程程或许是因为类似的饭局参加多了,到最后也能绷着一根弦去将大家安顿好。
她一个个地嘱咐,一个个地安排,轮到傅弦音时,步子都稍稍有些晃。
傅弦音低头掠了一眼。
胡程程还踩着一双细高跟,此刻踩在屋内厚实的地毯上,脚底微微虚浮着。
胡程程身上的酒气也不轻,她塞给了傅弦音一张房卡,嘱咐道:“喝多了今晚自己就别回去了,在这里住一晚,顾总帮大家都开好了房间,安心住着就好。”
“是30楼3011,”胡程程说道:“我送你先上去。”
她轻笑笑,说道:“不用麻烦胡经理了,我自己来就好。”
似乎是喝了酒的缘故,衬得她原本稍显疏离的眉眼此刻也都温和了不少。
胡程程再三确认她没喝到不能自理的程度,这才离开。
傅弦音攥着房卡上了电梯,看着滚动的数字还有标着“66楼露台”的字眼时,忽然卸了下电梯的力,而是擡手按了个66。
电梯缓缓上行。
傅弦音靠在电梯的包厢里,看着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露台宽广,木质的地板上落了一望无际的雪。
傅弦音找服务生要了一杯酒,自己则趴在露台的栏杆上,视线虚无地向远眺。
露台的视野很好,在六十多层的高度下,傅弦音几乎能够将整个京市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