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眼皮根本没办法完全阻挡烈日,但是她是真的累。
再歇一会,歇一会站起来。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嘈杂的人声好像逐渐远去,傅弦音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变轻。
忽然,眼前被一片阴影笼罩。
傅弦音睁开眼,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她眼前,挡住了烈日。
“刚跑完立刻躺下容易猝死。”
顾临钊说。
傅弦音:“猝死挺好的,这是我最喜欢的死法了。”
顾临钊没管她满嘴跑火车的话,他伸手打了个响指,说:“来,拉你起来。”
傅弦音也不睁眼,也不看人在哪,就从地上把手擡了擡。
她甚至连力气都没怎么用,胳膊擡了一下就要落回去。
却被人在空中接住。
那股力道把她上半身扯了起来,而后又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拔了起来。
身体骤然离地的时候,傅弦音吓了一跳。
她猛然睁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顾临钊:
“你他妈是要把我旱地拔葱从这里当标枪扔出去吗?要不要使这么大的劲啊?”
顾临钊只是笑。
“起来就别躺下了。”他说:“慢慢走走缓一缓,刚跑完不能立刻躺。”
他把帽子扣傅弦音脑袋上,又把水杯拧开递给她。
傅弦音咕咚咕咚灌了一气,被他带着有些不情愿地在操场上走。
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其实在刚才躺着的那一会已经恢复了大半了。
只是双腿还是有点没力气。
校服外套还在顾临钊手臂上搭着,走了约莫几十米,顾临钊停下步子,转头问:“好点了?”
傅弦音点了点头。
顾临钊伸手指了指一处阴凉地:“走到那,然后再坐,行不行?”
他这话有商有量的,跟哄小孩似的,傅弦音笑出声:“行啊。”
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傅弦音好奇问:“我刚才躺都躺了,现在再起来走,还有用吗?该猝死的不应该已经死透了吗?”
顾临钊叹了口气:“道理是这样,但你刚才那个状态,我觉得我要是去硬拉你起来先死的不是你是我了。”
傅弦音眼睛弯了弯。
耳边又传来一句:“现在走走就当是,给你养成点习惯吧。”
傅弦音正色:“习惯养成不了一点,我累了肯定直接躺下,哪还能管得了这么多,猝死就猝死了,也就一瞬间的事,与其等到我以后生什么病慢慢折磨然后死掉,我倒不如现在就死。”
这是实话。
傅弦音是真这么想的。
与其等着日后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死掉,还不如就现在直接猝死。
“养成不了一点吗?”
顾临钊轻轻问。
傅弦音斩钉截铁回答:“养成不了一点,一点都养成不了。”
“为什么?”
顾临钊突然问。
傅弦音没反应过来,转头看他:“什么为什么?”
胳膊被阴影笼罩,傅弦音摘下帽子,揉了揉眼睛。
顾临钊的步子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傅弦音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有些认真的神色。
他问:“习惯,为什么一点都养成不了。”
傅弦音靠着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不想啊,我不想,当然就养成不了。”
顾临钊似乎是有什么执着,他不死心地继续问:“哪怕是好习惯也不想吗?”
傅弦音忽然笑出声来。
她上前一步,饶有兴致歪着脑袋,擡头往顾临钊面前凑了凑。
似乎是要看清楚顾临钊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好习惯。”她重复了一遍,而后说:“谁定义的这个习惯是好还是不好呢?”
“是我。”
她擡起手,指了指自己:“是我,来定义,这个习惯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
“不是什么道德法律,不是什么科学理论,更不是什么天理伦常约定成俗,是我。”
“让我开心,让我舒服,让我觉得好的,就是好习惯。”
“除此之外,全都不算好习惯。”
她手指白嫩,手背上的皮肤纤细,甚至都看不到什么纹路。
她指尖轻轻搭在自己的锁骨中间,而后微微往下落了落。
顾临钊的视线好像是跟随者她的手,也垂了垂。
“可是习惯是不受控制的。”
他忽然这么说。
“能够控制的,不跟随本能走的,不能叫做是习惯。”
傅弦音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顾临钊:“你怎么了你今天,干嘛纠结这个,要当哲学家吗?”
顾半仙爆改苏格拉底。
她一时间习惯不了这个。
顾临钊:“嗯,今天心情好,当一会哲学家。”
傅弦音:“我不大习惯哲学家。”
她还是比较习惯顾半仙,至少半仙放技能的时候不会跟她又这么一来一回的过程,半仙一般都是跳过过程直达结果。
“不过。”
她想了想,又接了一句:“适应适应,也不是不行,给我点时间习惯一下,行吗,顾格拉底。”
顾临钊的眉眼忽然舒展开了。
明明他表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傅弦音就是明显感觉到,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顾格拉底的眉眼忽然变得舒朗,就像是春风席卷过大地的每一寸,万物终于开始调动自己全身,充分地迎接了春天。
她觉得顾临钊是被这一句“顾格拉底”逗笑,心里存了好玩的意思,傅弦音又叫了一声:
“这么开心啊,顾格拉底,大哲学家。”
顾临钊笑意更深,他挑挑眉:“这么快就习惯哲学家了?怎么,这算是个好习惯?”
“是啊。”傅弦音承认:“你爆改哲学家,我不习惯的话你肯定不高兴,那我不得习惯习惯,让你高兴高兴。”
付出都是相互的,她傅弦音过去没什么朋友就罢了,现在有了朋友,当然也得学习并且运用一下这种朋友间的相处方式的。
现在看来,这种相处方式运用的极其成功。
因为顾半仙,不对,是顾格拉底。
顾格拉底脸上的开心和高兴已经到了一个藏都藏不住的程度了。
傅弦音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学以致用不锁,效果也这么好,不愧是能考692的好苗子。
她毫不谦虚地夸了自己一通。
“傅弦音!”
徐馨予小跑过来,问:“你休息的怎么样了,好点了没?”
傅弦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体力太差了,跑完一百就歇菜了。”
“没事没事,这几天多练练,离运动会还有一个多星期呢,走,咱去连接棒,等会快下课的时候再跑一次。”
她拉着傅弦音就要往操场走,傅弦音手里还拿着水杯,她四处寻找着放杯子的地方,一只手从她手中拿走了杯子。
“杯子我给你拿着,等会跑完了正好过来找我。”
顾临钊脸上笑意还没完全消,傅弦音给他回了个OK的手势。
他就在原地看着傅弦音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就像看着刚才傅弦音朝着他一点点跑来一样。
肩膀忽然传来一道力,林安旭小跑过来,贼兮兮道:
“看什么呢钊哥,这么高兴?”
顾临钊指了指自己:“很明显吗?”
林安旭夸张道:“明显到爆炸,你看起来好像是彩票中了一个亿一样高兴。”
林安旭好奇:“啥事这么高兴啊,跟我说说呗?”
顾临钊:“啊,也没什么事,就是确定了点什么。”
林安旭:“确定了点什么高兴成这样?你确定的不会真是彩票号吧?”
顾临钊就只是笑。
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很久了。
生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闷气,烦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闷火。
而刚才,站在跑道的终端,他手里拿着秒表,看着傅弦音朝着终点跑过来的时候。
顾临钊很清晰的听见了,他重重的,有些加速的心跳。
于是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就那么很突然地串起来了,在他的心里,告诉了他一个结果。
不明所以的烦恼了然了,不知道为什么的闷气也有了答案。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喜欢上傅弦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