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猜得也没错。”游光并没有否认她的说法,但接着却说,“可是我沉溺于梦境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一只手一直在摸我的脸,这让我立刻察觉到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所以很快就醒了。”
元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一时间难免有些难为情,只好装模作样地捂住了脸,可是身体却很诚实地仍坐在他怀中没有动,
游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却也没有去扒开她捂脸的手,只是继续说着,“其实,沉溺于梦境中的时候是察觉不到现实发生的一切的,但我偏偏感觉到了。”
明明是在那混沌的梦境之中,但在元提触碰他的瞬间,他却清晰地察觉到了触碰自己的人是谁。当“元提”二字浮上脑海,他从未那般清醒地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是千年前的回忆了。
元提的梦境终止于魏冉身死之际,但他的梦境却无限地延长着。在那生死之际,他看到那站在战场中央的遮莫只迟疑了一瞬,便在他与魏冉之间选择了他,硬是替他挡下那致命一击,让他虽然身死却魂灵不灭。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身处于那倒塌的西海琉璃塔,重伤的遮莫颓然地坐在他身侧,没有对他解释一句。
可无论对方说与不说,他都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埋怨对方所做的选择,也不会张口去问对方为何要救他而非魏冉。
而在他醒来之后,那伤痕累累的遮莫便拖着已经不堪一击的身体离开了西海琉璃塔,徒留他自己留在那个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亲自选出接下来将要走的路。
对方给了他一次“活”过来的机会,可到底要怎样活,还是只有他自己能选择。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之后,他才再次见到遮莫。
只是上一次相见时他还是张宣昰,这一次再见,他已经成了游光。
而那座西海琉璃塔,连同他从不离手的那把“长生”,都一同存入了遮莫开立的一间柜坊里。让游光有些惊讶的是,这个柜坊竟然就在他埋葬魏冉骨灰的不远处,而围绕着这间铺子,一个与人间集市极其相似的鬼市已经初具雏形。
为了建造这个庇佑不周山大战幸存者的地方,游光成为了遮莫最大的帮手,他们曾经是势同水火的对手,张宣昰做梦都想彻底赢过这个人,可却从未想过他们两人最适合做的不是对手,而是一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好搭档。二者纵横六界,再无敌手,并作为鬼市的经营者搜寻奇珍异宝和铺子的伙计。
最终有了今日的鬼市。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游光决定将柜坊取名为“长生”的那一日,鬼市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天宫的阳宁神君,他以“褚师为莲”的名字存入了一幅古画,就像寻常的客人那般,但在存完货物之后,他却又寻到了鬼市的主人,提出与他们做另一桩交易。
遮莫还在天宫时与阳宁神君也算是旧相识,关系虽然称不上好,可也算了解对方的性子。但他从未想过对方下凡渡劫之后竟然性情大改,让他这种肆意妄为的人都忍不住说上一句,“你真是疯得不轻啊。”
“有朝一日你就会知道,我还能疯得更彻底一些。”阳宁神君将这些话说得一本正经,那副疏离薄凉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谨守天规的神明,可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称得上大逆不道。
就在那场不周山大战里,他身为三十三重天上的神君,却没有一丝犹豫的背叛了天宫,不仅偷偷暗算了炳灵公与诸多天兵天将,让他们布下诛妖大阵时失手,更是利用这拖延的时间,救下了差点灰飞烟灭的魏冉,收走对方的一缕孤魂。
而如今,他正是要用魏冉的魂魄与遮莫交换一个人情。
“我要借他的手助一个叫卫缭鸾的姑娘转世托生。”
要让一个正在地狱受苦难以再入轮回的人转世托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叫阳宁神君这样的身份去做,搞不好便会弄巧成拙。可是已经与天宫决裂的遮莫却有他的门路去做这件事。
遮莫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只是即便觉得这桩交易值得一试,他却还是将选择的权力交到了游光的手里。
而游光的选择和那个失去了珍视之人的阳宁神君并无区别。
离别来得猝不及防,他们只能用这个办法,让那个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女子重活一世,全然没有想过这到底是不是对方所愿。
时至今日,游光仍然不知道自己当年所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可是事到如今再回首,他却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魏冉早就不在了,他也不再是张宣昰。在身处的现实之中,他能真真切切触碰到的人已经变为了元提,也只有元提。
早已经是元提了。
想到这儿,游光终于忍不住伸出手环住了身前的姑娘,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元提忍不住放下捂脸的手扭头看他,可是看到的竟是一副轻松又释怀的神情,这让她有些困惑,可是想了想,却没有问他缘由,只是像他一样伸出手,加深了这个拥抱。
让人沉溺其中的梦境纵有千般值得留恋之处,可是唯有在眼下的现实之中,他们才能真切地触碰到彼此,成为支撑对方的力量。
温汤的烟雾缭绕升腾,模糊了周围的景色,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眼前的彼此。元提喝下了那么多酒,却在此刻才觉得自己真的有些醉了,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着,“游光,我会一直在。”
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但这早就不重要了。
魏冉和张宣昰已经不在了,可是元提永远不会离开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