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伊盯着窗外的人影,准备报警。可当她低头匆匆扫了眼,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外面的人看着屋里,上前一步,大力地拍打了两下窗户,听声音像随时要把玻璃砸开。
鬼神她是不怕,但她怕歹人啊!江伊下意识地往后躲,心脏也跟着“咚咚”的玻璃响而猛跳个不停。她的脚边踢到一个软的东西,紧接着,一双手就从裤脚爬上来,铁箍一样抱住她的大腿。
江伊低头看了眼五官挤成一团的田甜,扯了下裤腿,却发现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是她稍也微一动,对方便抱得更紧,像溺水的人拉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活不松手。
跑是跑不掉,电话又没信号,江伊能想到的也只有大声喊人了。她深吸口气,正打算喊“救命”,听到窗外的声音先传了进来:“江伊!”
这声音听着耳熟!江伊立刻冷静下来,她看向窗外的人,仔细一瞧发现露出的下半张脸,确实是非常熟悉。
“江伊!”窗外的人没耐心地又“咚咚”敲了两下。
“别怕!是自己人。”江伊弓着腰拍了拍田甜的后背,但对方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江伊甩又甩不开,只能拖着腿上的大号挂件往窗户前费劲儿地挪。三五步的距离,原本用不了两秒,江伊却走了差不多半分钟才把窗户打开。她看着外面的人,抱怨道:“有大门不走,你干吗要敲窗户?差点吓死我俩!”
话说完,江伊又弯腰去拉田甜,说:“祖宗,你别拉着我了!擡头看一眼,是自己人!”
“大门从里面上锁,敲了,没人开。”窗外的人急声说着,半个身体探进窗户里,伸手拉住江伊,“我跟你说,出大事儿了!”
“出大事”三个字压过来,江伊的心脏一下子被攥住。她顾不得再去安慰怂兮兮的田甜,忙追问:“怎么了?”
“别提了!”窗外的人嘬着后槽牙,脑门上的青筋暴起,“我裤子换一半,听到‘咣当’一声,再回头发现大门打开,赵维桢人没了。”
“人没了?”田甜重复了一遍吴乔阳的话,然后松开江伊,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小鹿般的圆眼睛里全是惊悚,嘴唇哆嗦着,小声说,“吴哥,你……你的意思是赵哥……赵哥他死了?”
“不是!不是!”吴乔阳见田甜红着眼睛、满脸眼泪的模样,连忙摆摆手道,“就字面意思没了,没影了。我换个裤子的工夫,人就跑了!那死胖子跟屁股上点了火一样,等我回过神儿,跑得无影无踪了!”
“你打电话报警了吗?我手机没信号!”江伊听着吴乔阳说完晃了手机,问。
吴乔阳摇摇头说:“没有!刚才一个闪电劈下来,我这儿信号也空了,连110都拨不出去。”
江伊回头看了眼田甜,却见她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肩膀依旧在发抖。江伊放轻声音问:“田甜,我们这儿离最近的派出所有多远?”
“挺远的。”田甜说着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潦草地在脸上擦了把,深吸口气,尽力让说出口的话别抖得太厉害,“要开车出山,上公路再走一个小时,到派出所估计得五六点。”
雨下得正大,现在开车出去,路面湿滑陡峭不说,还有断崖和泥石流的风险,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就算顺利到了派出所,回来也得两个多小时。晚上八九点回来,黑灯瞎火的,再上山找人就更加困难。
吴乔阳琢磨了一下,说:“这会儿路上危险,派出所太远了,一来一回太耽误事儿。还不如现在多叫几个人,一起去找找赵维桢!江伊,你觉得这家伙能跑哪里去?”
“上山、下山,或者还在村里。”江伊蹙起眉头思忖了片刻,“下山的可能性相对小些,村子夹在两山之间,要下去,只有一条路。老竹楼在里面,赵维桢出来需要穿过院子,可我们刚才没听到任何动静。上山的话……”
“老竹楼那里连着条上山的土路。”田甜插话进来,低声嘟哝一句。
江伊点了下头,看向吴乔阳:“你俩在老竹楼里的时候,赵维桢跟你说过他看见什么了吗?”
“玉恩。”吴乔阳脱口而出。
“玉恩,山鬼玉恩……”江伊蹙着眉头想了几秒,说,“赵维桢受到幻觉影响,最可能就是被驱赶着往山上跑,而且是朝着塘法相的方向跑。”
“他为什么会去塘法相?我没太听明白。”吴乔阳问。
“因为跟玉恩联想最密切的地方就是塘法相!”江伊说完,见吴乔阳与田甜皆是满脸疑惑,于是耐着性子详细解释说,“我们一路上都在说塘法相,传闻里山鬼也是住在那里。这是一种反复加深的思维联想——也就是说,一提到山鬼,大脑便会立即联想到塘法相。我们的大脑在正常情况下会有一个辩证思考的过程,但是对于一个神智没有那么清醒的人,这种意识一旦形成,就会形成直线思维。在赵维桢的潜意识里,山鬼会将他驱赶向塘法相溶洞,所以在他看来,除了上山,其他路都被堵死了。午饭时张哥也说过,这边上山的路只有一条,顶端就是塘法相。赵维桢就算不知道塘法相具体在哪里,也会顺着路不断往上跑。”
“懂了,这就是典型的我吓我自己呗!”吴乔阳无奈地笑了出来。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能排除他还在村里的可能。”江伊说着看向田甜,“赵维桢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和吴乔阳先顺着有山路的地方往塘法相方向找。你马上去找几个认路的村民去村里找人。如果没找到,就让他们一起上山找。现在不是山鬼不山鬼的事儿,是有个大活人跑丢了!赵维桢真出事儿死在这里,山鬼抓人什么的,警察可不会信。对了,还有!”江伊说着话,侧身从包里翻出来件一次性的简易雨衣,边穿边说,“记得进山后别让人大喊赵维桢的名字,他不是迷路的小孩儿。就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听到那么大动静,受惊后可能会躲起来,或者慌乱中从高处摔下去。”
吴乔阳在外面等了大约两分钟,看着出来的只有江伊一个人,说:“这雨太大了,你要不也在屋里等消息,我上去找人就行。”
“我又不是浆糊做的,还能遇水就化了不成?走吧,别啰啰唆唆的。”江伊说着推了把吴乔阳的肩膀,“我进村的时候问过张哥,他说过,进山就只有一条修好的山路。往上一直走,就能到塘法相。赵维桢跟我们一样不熟悉这里,他要是还有一点儿理智,就应该都会选择更好走的山路。”
吴乔阳点了下头说:“嗯,而且顺着山路走不会迷路。免得赵维桢没找着,我们自己又走丢了。”
在村里时,雨滴落在雨衣上,就像一颗一颗黄豆打在身上。进山后,这雨倒是渐渐小了不少,失去了力量,变得绵软如细丝。江伊仰起头看向高大树木交叉间露出来的零碎天空,灰暗渐渐褪去了强劲的势头,一叠叠铺开的云层虽然不再像涂了臭鸡蛋液一样浓厚,但依旧沉甸甸的,像是随时要坠下来一样。
“你在看什么?”走在前面的吴乔阳听到后面没动静,立刻停下来,回头看向江伊问。
“雨快停了,往上走雾气只会越来越重。”江伊说着,用强光手电扫向山路边的林子,厚重的雾气挡住了冷光光柱,照出来一片朦胧的白色,“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塘法相。”
“三点钟进山,现在是三点四十五。按照之前两个半小时进山的计划,我们走了一半,再有半个点儿就该能到塘法相。”
吴乔阳掏出手机看了眼,然后拿着手电向前面的山路照过去。狭长蜿蜒的石梯上绕着一层白雾,视野所及只有五六米远,再往上看,视野便被暗绿色和白色覆盖了。
吴乔阳摇摇头说:“前面雨大,一走一滑,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雨要停,山里却起了大雾,更不好找人。这么大的林子,除非老赵跑累了,就躺在这山路旁边,或者蹲在塘法相外面,否则就算村民跑断腿,今晚要找到他也费劲儿,弄不好明天要找救援队来。”
说完了眼下的情况,吴乔阳又想起赵维桢在院子里发疯时自己问江伊的话,于是问:“江伊,要是排除山鬼作祟和老赵本人神经病,你说他会不会真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吴乔阳说完,江伊记起来,这话之前他就问过一遍,只是那时候被张哥插话给打断了。再被提起,江伊认真地想了想,说:“有可能,你记得他吃过什么咱们没吃的东西吗?不一定是张家的,也可能是路上或者更早一点……”
江伊说着自己停顿下来,她想起来早晨看到过赵维桢在吃菌干。
菌子!怎么就忘了它呢?昨天晚上吴乔阳把老太太手里那些不新鲜的菌干买了下来,然后整包送给了赵维桢。她居然把这事儿忘记了!
“你这么说,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东西。”吴乔阳背对江伊点点头,说着转过身。
吴乔阳打着手电筒直接照在了江伊的脸上,刺目的光惹得她不得不用手去挡,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光线,才能仰头去看走在前面的人。
按照吴乔阳刚才说的话,江伊想他下一句该是顺理成章地说起赵维桢是蘑菇中毒。但眼前人却像被施加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身后。
山间的风夹带着尚未消散的水汽,贴着皮肤吹过,便是一片湿漉漉的触感。风吹不散满山的雾气,倒是带走了不少体温。
江伊感到了一阵脊背发冷,一贯不信任何鬼神的人,忽然生出种奇怪的念头。她在想,吴乔阳定是看到了什么,是一只龇牙咧嘴随时要扑上来的野兽,还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亦或者是田甜的故事里,那位披着曼妙婀娜少女皮的山鬼玉恩?
江伊只用了短短几秒钟,便在脑袋里勾画出了玉恩的样貌,她该有乌黑的长发、明亮的眸子,她摇晃着细腰,在惨白的浓雾中轻笑着款款而来,手里还撵着一串被雨水清洗过的密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