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也只是专业领域知道得多点。”江伊摇摇头,看着吴乔阳的眼睛,“智力和学历不能划等号,每个人擅长的都不一样,没必要拿别人擅长的跟自己不擅长的比。”
老话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肚子里没货的才爱显摆,人家有真才实学的反而谦虚。吴乔阳与江伊四目相对,他看着对方深棕色的眸子,许多情绪瞬间往上又窜了一大截,有敬佩,有欣赏,有发自肺腑的服气,也有几分好奇。但不管怎样,总归是好的。这些东西让他兴奋愉悦,脑子里的声音催着念着一定要再靠近一点点、再多了解一点点。
和吴乔阳聊天是件蛮轻松愉快的事儿,只是江伊今儿实在有点太累,她吃完米线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外面的烧烤摊还热闹着,串排的灯泡点亮了窗外的一小片墨兰夜空,黄色的柔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蹦跳地落在很有当地特色的提花地毯上。江伊洗过澡,穿着她那身可以直接COS斯内普教授的黑色长款宽大睡衣,把墨绿色底儿、银色蛇形图案的床单铺在民宿的床上,认真地把边边角角塞好,然后闭上眼,放松地躺在床上。屋里此时静悄悄的,只偶尔漏进来几声吆喝,把静止的空气敲出来一个小小的涟漪。
明明很困了,但真躺在床上,江伊却又睡不着。瞌睡虫在四周悠悠荡荡,偏就不一下子把她拖进梦里。江伊翻了个身,看到挂在床头灯上的木牌,心中被使劲埋起来的那点儿念头在黑夜的滋养下又一次破土而出,夹带着过去的记忆开始侵占大脑。在理智的控制下,本应该平静的心脏却被猛地揪住。五年里的约会、逛街、吃饭,点点滴滴翻涌而至,回忆就好像深埋进指尖里的小刺,平时倒不觉得,偶然被碰到才发现它还未消失,刺疼穿透皮肉。
伴随着丝丝阵痛,烦躁也在她的胸腔中积蓄着。从学校到工作,那个体贴温和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满嘴谎言。五年里,孔申鸣到底骗过她多少次,江伊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再次回想起他口口声声说着“我爱你”的嘴脸,江伊无法控制地产生了嫌恶。不论时间退回去多少次,她都相信自己还是相同的答案:“不是什么事儿都像做实验解数据,出错了就再来一次,反正有样本就有试错的机会。”
分手那天,她在餐桌上反问了孔申鸣一个问题:“假设现在桌子上有一满杯白酒,过来一个人把它打翻了,但你眼疾手快又扶了回去,杯子里此时只有半杯酒。我拿起白开水兑了进去,看起来好像又是一个满杯,闻起来也就是淡了些,但你觉得,眼前的这杯酒还是之前的那杯吗?”
江伊知道孔申鸣这人一贯的思维简单,你提个问题,他没有去细想就要急急忙忙地先摇头否认。似乎只要拒绝面对,任何问题就可以被绕过去,从构建一段感情的信任、责任等等一系列复杂问题上重新回到爱或者不爱,好像只要心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喜欢在,其他什么都能被忽略。
想到孔申鸣那样子,江伊躺在床上轻叹了口气。他以为那只是一次出轨,好像只要不再提起,它就不存在。但其实它破坏的不仅仅是感情,更是一种信任。以前自己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可以忽略他身上的所有缺点。但是现在,信任崩塌后,爱就失去了粘合力,越来越多的矛盾重新迸发出来,烦躁变得再也不可避免。连带着孔申鸣的表白、表忠心,他廉价的情绪发泄,让五年的感情越发少了值得怀念的价值。
江伊想到这里,厌烦的情绪变得更加强烈。她想跟孔申鸣说清楚,信任这种事儿从来只有百分之百和百分之零,没有谁对谁信任还要讲究个泊松分布或者二项分布的道理,所以他们没戏了。但孔申鸣却选择充耳不闻,他一直在用五年的感情作筹码,强调是那位王小姐主动的。他只顾着自己给自己开脱!孔申鸣在期待她做什么,像社会新闻里的闹剧一样当街撕头发打小三吗?
江伊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孔申鸣出轨了,他破坏了彼此间的信任,至于出轨的是王小姐还是李小姐,她根本不在乎。
江伊又翻了个身。她真的想睡了,想驱赶这段回忆,可脑子里嘈杂的声音停不下。孔申鸣像一块狗皮膏药,黏糊糊地拉扯着她,让她无法安心入睡。
这人真是烦透了,江伊感到浑身的力气都散掉了大半。但就在此时,回忆中,吴乔阳的声音却霸道地闯进来:“你咋还跟粘鼻涕一样甩不掉了呢?!”
第一次见吴乔阳就是在分手的那个餐厅,江伊记得,他原本坐在他们旁边那桌,短短的头发刺棱着,右边耳朵上有一颗小小的金色耳骨钉,牛仔服白色T恤,浓眉高鼻梁,眼睛不大,脸部轮廓分明,看着很是有精神,高个子,肌肉饱满。
他拍了两下孔申鸣的肩膀,把人拉到一边,说:“你就说有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看不出来是巧克力还是屎,但人吃了一口,已经知道是什么味道,现在你撒再多的糖也没用了。哥们儿,你给人家留点像样的印象,别最后一顿饭了还讨人硌硬。”
这糙话虽然上不得什么台面,但优势在于够直白、够有劲儿,一句话砸得孔申鸣瞬间黑了脸。他想继续装傻耍赖都装不下去,抿抿嘴角,刚才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这才终于承认他们彻底回不去了。
关于孔申鸣的恼人回忆终于停下来,可江伊依旧睡不着。这次是因为吴乔阳,因为他蛮横地闯进来,让江伊想起来上一次自己到云南。
那已经是十九年前,江伊还是个小学生,趁暑假跟妈妈来这边。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平常,妈妈在植物园工作,她就在园子里玩,玩累了去写暑假作业。日子毫无波澜地重复着,直到假期快结束前的一个闷热下午,妈妈说要进山两天,去找一种植物。
江伊躺在床上,她反复想着,那天实在是太寻常了,完全不像小说电视里,出事儿前打雷也好、狂风也好,总要有点预兆。八岁的小女孩儿以为那只是普通的一天,站在植物园门灿烂的阳光下潦草地跟妈妈挥了挥手,那时候江伊满脑子都在惦记刚刚看到一半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全然没有想过,那个闷热的阳光白灿灿的午后也会成为未来的梦魇。
妈妈离开前穿着一件白色的碎花上衣、卡其色裤子,江伊在梦里见过许多次这个背影,却没有一次再看到她回来。
是的,她的妈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就如同此后夏日里失去的每一个午后,悄无声息,寻不到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