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英雄的通病,”林砧躺倒,翘起二郎腿,脚一晃一晃的,“你看我,我就没有不习惯,为什么?因为我不是从始至终的大英雄,我在时间中间断出现,每次出现就做一点事情,只希望能给后土做点贡献。”
他想到什么,笑了:“当然,弥历神君培养我的时候希望我是一个大英雄,但事实却不能如他所愿,哈哈哈!”
江匪浅在幽暗中望着嘻嘻哈哈的林砧,觉得黑暗从来没这么鲜活过。
他忽然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为什么现在才问啊?”林砧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将脚朝他点了点。
江匪浅抿嘴,酝酿了片刻,说:“之前,我以为你不想说这件事,或者,你还不知道。”
林砧耸肩:“其实,我确实不太明白,就像老光明神被两块土地的震荡波从深渊中抛掷回来,为什么?谁能清楚地解释呢?”
江匪浅思量着,觉得有道理,决定不问了,但林砧却回答了:“我的猜测是,我为两块土地重新修好立了大功,左土一高兴,就把我直接送回来了。”
江匪浅叹气:“真想不通,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什么?造化神说了,天外有天,神外有神,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让造化神消失的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主意?又或者是他们的主人?送你回来的到底是左土,还是别的什么?”
林砧严肃地说:“你的好奇心是好的,但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何必再问这些呢?”
江匪浅疑惑地看着他。
林砧张开双臂:“知白守黑,我们已经让两个世界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江匪浅笑了:“是,我们做的已经很多了。”
“你说,现在左土人会在哪里?”林砧突发奇想,似乎刚才那个说“什么也不管”的人不是他。
“他们回去了,但是也经常来,只不过是不来我们这边,我们不知道罢了。”
林砧盯着天花板,一边发呆一边说话:“你之前说,他们认为自己和这里的人会越来越相似,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不能肯定,”江匪浅也意识到自己没有跟进这件事情,实在是无知,他歉疚道:“之后我会去看的。”
林砧大笑:“你何必抱歉?要我说,不仅他们会来,我们也会去的,东海的人很有好奇心。别忘了,天母山的隧道就是他们的手笔。”
“很有可能,”江匪浅盘点了一下东海几个大王的个性,觉得去左土看看是他们迟早要做的事情。
“伊泄心和陆羽估计已经将消息散布到整个东海了,现在应该没人不知道两个世界互通的消息吧?”林砧琢磨着。
“那两个人早就让故事响彻东方了。”江匪浅笑道:“伊泄心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林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他问:“我们为什么不点灯?”
“为什么?”江匪浅愣神,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屋子里一片黑暗。
林砧拍拍脑袋:“哎哎,真是的,咱们真奇怪。我怎么会忘了点灯呢?”说着起身,摸索着寻找火石和蜡烛。
江匪浅看着他忙活,见他半天没找见,无奈道:“何必点灯?咱们的眼睛都这么好,特别是你,你可是半神师。”
林砧义正言辞:“这是礼貌,黑灯瞎火,指不定发生什么。”
能发生什么?只要你不动,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江匪浅心中说。
“再说了,灵明是必要的时候才用的,我可不是老神师,灵明充沛到随时随地地用,我可要节约一点,不然关键的时候就没有了。”他话音未落,脚趾头撞到了凳子,疼的他呲牙咧嘴:“不行,不行,还是得用,不能太会过日子。”
江匪浅忍着笑,将林砧扶起来,说:“半神师好笨啊,在记得屋子里还会受伤,以后哪敢让你去荒郊野外呢?”
林砧得意洋洋道:“野外自然不同,我可曾经在野外潇洒过,当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啊,对,你当时还不存在呢。”
林砧忽然想起来了:“在那边,火石在那边,你去拿。”他指使江匪浅。
屋里有了烛光,明显柔和多了,光影重重,像是莲花盛放,林砧的面容在烛光中也显得红润温和多了。
两个人面对面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没说话,江匪浅在发呆,林砧也发呆,顺便揉搓着他还在疼痛的脚。
林砧的眼睛发直,问:“我们为什么不说话呢?”
“没什么可说的了。”江匪浅轻声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呢?”
江匪浅的心脏跳了跳,很轻快,像是麻雀在舞蹈:“我舍不得走,我怕醒来之后发现你还是沉睡的神树,而我只是你的守墓人。”
“江匪浅啊......”林砧深深叹气,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算是命运多舛的倒霉人,世界在轮转,他却在沉睡;但现在,一想起江匪浅十几年的等待,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痛苦也不过如此,至少他所等的是这个世界,而江匪浅等待的是一个人。他等待的事情注定发生,只是时间问题,而江匪浅等待的是无望,是不确定。
林砧忽然恳请:“江匪浅,你讲讲你等我的时候。”
这个话题伊泄心也很好奇,但是从没问过江匪浅,他终究不忍心,或者说,不敢。
只有林砧敢问。作为被等的人,他会不会不好意思?不存在。
江匪浅瞟了他一眼,清清嗓子:“不说也罢。”
他也是不说,林砧就越是好奇,催促道:“有什么说不得的?快说,快说。”
江匪浅无语:“等人一点也不好玩。”
林砧笑眯眯道:“不好玩我才想听,反正等也等完了,你要敢于面对它。”好像这件事和他无关。
江匪浅的喉咙动了动,眼前的烛光化成了飞雪和落叶。
神树不是墓地,林砧连衣冠冢也没有。江匪浅将大地视为墓地,将神树看作碑铭。如果能够篆刻,江匪浅想为林砧写:风固纵往,云莫如归。
风是不得不离去的,它飞驰,快到让人追不上;但是云为什么不能回来?云不如回来吧。
他喜欢坐在大松树上远眺神树。松树林就在神树旁边,密密麻麻,青黑色的,坚固如铁,松球有手掌大,椭圆形的,下雨的时候鳞片会闭合,艳阳天又张开。松香很满足,用指甲掐一把没熟的松球,满手是青涩的味到。
江匪浅很喜欢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是青绿色的,像是林砧的袍子。
他没怎么见过秃鹫,但是觉得自己呆呆等在神树周围的行为很像是荒原上的秃鹫。
没过脑子地,江匪浅说:“我就像秃鹫一样等着你......”
林砧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匪浅的眼中也有笑意:“我年复一年等你,就像是秃鹫在等......”他觉得不对,没说下去。
林砧却浑然不觉的不好意思:“就像是秃鹫在等待死尸。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快要把自己笑到地上去了。
直到林砧眼角泛出笑泪了,他才揉着肚子停住:“笑真是个力气活,我干不了。”
江匪浅笑笑,不说话。
林砧忽然变得严肃,拉个凳子坐到江匪浅面前,两个人忽然间离得很近。江匪浅没防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却被林砧一把按住凳子。
林砧死死盯着他,真就像是一只秃鹫,但最后,竟然摸了摸江匪浅的头发,含糊道:“没事了,没事了,现在都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辛苦你了,当了这么多年秃鹫,好心有好报,挺好,挺好。”
江匪浅知道林砧最不会说安慰的话,这番话已经是林砧所能表达的极致了,他忍不住笑了:“好。”一个字,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他曾经设想过如果林砧有朝一日回来他们会说什么,设想中当然是万语千言,但是此时,孤灯之烛融化了。
时间安静地流淌,这是后土特有的东西。外面的街道沉稳而坦荡,空间稳稳地展现出自己的形状,丝毫没有紊乱,让人心也平平稳稳地前进,丝毫不跳荡。
林砧安慰过江匪浅,思量了片刻,做出了决定:“我困了。”
江匪浅很自觉地站起来,要帮他吹灭灯烛。林砧将他推到一边,让他留下灯火,说要看看蜡烛的影子。
“等蜡烛自己灭掉就好了。”林砧说着,先跳到床上去了。
江匪浅走到门边,看着门缝,却不出去。门缝黑黑的,像是一道目光,又像是深深的裂隙,就如同大深渊。
空气中有一点药味,不是很好问,但绝对不难闻,反倒让这个地方有了说不出的安静和沉着。在此之上,是生活的味到,闻起来就很缓慢。
江匪浅倒退几步,坐在林砧的床边。
“你也想看看蜡烛影子?”林砧笑问,往里面挪了挪。
江匪浅安安静静躺在一边,将被子堆在林砧身上,自己像是个枕头,摆在床的边缘位置。
林砧很好心地又挪动了一下为江匪浅腾出老大一片地方。江匪浅却不动了,就那么仰面朝天躺着,瞪着屋顶烛光摇曳。
“你看那里,像不像是鱼儿在水中的影子?”林砧指着屋顶的一个角落。烛光在那里跳舞,十分欢快。这是因为窗户留有缝隙,晚风吹进来了。
“你应当关上窗户,秋天要来了。”江匪浅说。
“秋天来了会把我冻醒的,那个时候我再关窗户。现在的风可都是夏风。”
林砧又去看屋顶,兴高采烈地道:“那里,那是什么?”
江匪浅没回答,林砧一歪头,看见江匪浅正盯着他,莫名其妙:“你别看我,看天花板。”
江匪浅摇头:“你本来就是这么幼稚的么?”
“简直是造谣。”林砧像是气笑了:“我怎么幼稚了?”
江匪浅指着天花板,笃定地说:“这些都是小孩子才看的,我小时候,君父就给我看这个,我当时会给君父指指点点。”
林砧眯眼想了想,感慨:“真想不到,小师叔居然会有小时候,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从没有天真烂漫,一直是严谨冷静呢。”
“那是画图使然。”江匪浅将林砧在他身上戳戳点点的手拍到一边,提高了声调道:“我记得某人说困了,要睡觉。”
林砧笑嘻嘻道:“哦,好像之前是有人说哦。哎呀,这可怎么办,天花板太好看了,大家都不困了,睡不着了。”
江匪浅总结:“活该。”顺手一挥,扑灭了蜡烛,屋子里重归黑暗。
“你干什么,这是我的蜡烛。”林砧用胳膊肘撞撞江匪浅。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给你买的蜡烛。”
“你既然给我买回来了,就是我的蜡烛。我的蜡烛,你怎么给随随便便扑灭了?”
江匪浅很自信地说:“不要紧,不分彼此,这就是我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