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书?我怎么看不懂?”陆康在一旁看着,皱起眉头。
“这不是你们的文字,是陵安文字。”伊泄心看着书上隽秀的字迹,像是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重明凑近了,鼻子快要贴在纸上了,他忽然说:“你们猜这是谁写的?”
“不需要猜了。”伊泄心从伊献心手中接过书,公布了答案:“这是云机山君写的。”
重明糊涂了:“不对啊,刚才还说,这是云机山君走之前看的最后一本书。”
“云机山君读书和写书,有什么冲突吗?”
重明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是他自己写的,干嘛又让耕烟山君念给他听了。”
伊泄心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冲突吗?”
陆羽忽然接话:“如果这么解释,大概就没有冲突了。”
大家看着他,等待他的高见。
“如果这本书是云机山君留给我们看的呢?他生怕我们找不见,于是放在了桌上。这是他走之前看的最后一本书,没错,但是他看这本书是为了让我们看这本书。”
“有道理......”重明喃喃,“但是为什么?这是一本什么书?”
“我们都犯了错误,”伊泄心这时候已经开始阅读这本书了,玉孤台用的是陵安的古文字,伊泄心虽然和他是同族,但是读起来还是有点困难,“这不是一本书,这是云机山君读书时候抄录的东西。”
“哎?”重明凑了过去,“云机山君留下这本手记什么意思?”
伊泄心慢慢翻动着,这个小册子并不厚,他很轻易就翻到了结尾,就在最后这一页上,他看到了——
“最后这里不是云机山君的笔迹。”伊泄心将本子举起来,对着窗户漏进来的光仔细看:“这是另一个人的手记。”
“是耕烟君吗?”重明猜测。
“是谁不重要,写了什么?”伊献心个子矮,现在东西在伊泄心手中,她什么也看不见。
伊泄心沉默良久,似乎在咀嚼纸上的字迹。重明一度以为他是因为认不出字迹的内容才迟疑,但他很快发现,伊泄心面上的凝重只能是深深的震撼导致的。
没人催促他,连着急的伊献心也安静着,大家都从伊泄心的脸上感受到了这页纸张的分量。
终于,伊泄心轻声道:“直接念出来你们也不明白,我就简单说了。”
众人竖起耳朵。
“听说他们走了之后,念想尚未断绝的如此彻底,但是一旦领悟他们带来的世界究竟如何,立马就能将他们抛弃。注意了,这一次不是他们抛弃了我们,而是我们抛弃了他们。”
我以为末代的作用就是为一座房子关上门,但谁知道居然还需要拆掉整座房子,让它不复存在。这可让我们怎么拆?
花了这么多年才找到方法,正如解决任何一个问题一样。但是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故纸堆中做苦工,寻找一些在外人看来无所谓的结论。
真可惜,我们从不仅解决柴米油盐的问题,就让这些问题留给人造的神仙吧。他们更受欢迎,这真让我们感到嫉妒。看个玩笑,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知白守黑,如果非要概括,我只好用这个说法——在这里伊泄心用尽全力找到了这么一个词语,他说在周的语言中实在不好找相似的词汇,就好像周的人从不考虑这种问题。真不是一种智慧的语言,伊泄心控诉说。
他们带来了最明亮的光,但是他们却容不下一丁点的黑暗,让左右土地分开,在中间构造天母山脉。他们或许有一点仁慈,但是他们没有容忍。
想要让他们失败,就要比他们更厉害,他们看不到的东西,要看到,他们不敢触碰的地方,要触碰,他们只知道毁灭的东西,要珍爱。逆其道而行,这不是螳臂当车的对抗,这是唯一取胜的机会。
如果你好奇我们怎么知道的,我只好说这是故纸堆的功效,别忘了我们有最厉害的读书人。
伊泄心皱皱眉:“还有一点。”
“快说啊。”重明觉得奇怪。
伊泄心嘴角露出微妙的笑容:“虽然没有我,最好的读书人也一筹莫展。”他将这一页给大家展示,特别指了指页脚那一朵小小的红花。
“画的真有意思,是耕烟君吗?”
“没有他读书人也一筹莫展,看来是耕烟君了。”伊泄心笑道。
陆羽沉吟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尽力了,耕烟君写的东西可不好懂,更别说还要转变文字。”伊泄心摊摊手。
“这难道就是对抗造化神的法门?”伊献心指着书上的文字,“‘不是他们抛弃了我们,而是我们抛弃了他们’,这是说他们最终决定和造化神一刀两断了,但这不是因为造化神走了,而是因为他们不想要造化神了。”
“为什么不想要造化神了?”重明问。
伊泄心道:“似乎是因为‘他们或许有一点仁慈,但是他们没有容忍’。他们虽然没有将左土人赶尽杀绝,但是却不能容忍他们‘玷污’自己创造的后土。”
“那么如何对抗呢?”重明来回看书上的字,虽然不认识,却想要从中得到答案。
“知白守黑。”陆羽吐出这几个字,大家都安静了。
伊泄心道:“我不确定我说的对不对,大概是这个意思,但是其中的内涵其实要更加丰富。在我们的语言中,这里的意思是:对珍爱的东西珍重,但是更要关注自己瞧不起的角落,因为那里通常隐藏着终极的秘密。”
“差不多,”陆羽笑笑:“知白守黑的意思其实更明确呢。”
伊泄心朝他翻白眼。
“所以我们要注意的是什么?”重明忍不住咬指甲,这个习惯他是从伊献心那里学到的,被伊泄心多次批评,但是始终没改正。
“虽然我们生活在光明之中,但是却不要忘记黑暗。这就是这句话的意思。”伊泄心笃定地说。
“他们不敢触碰的要触碰......造化神难道不敢触碰黑暗吗?他们分明是把整个黑暗的世界都改造了。”重明表示怀疑。
陆羽修长的手指在纸上摩挲着:“老神师的意思不能完全从字面理解。造化神不喜欢黑暗,这是真的,我们只需要关注他们不喜欢的东西就好了。”
“真是的,为什么不直说呢。”重明哼哼。
伊泄心瞪了他一眼:“你见过哪个老神师有话直说?打哑谜是他们的天性,也是他们给后人留线索的管用手法,能理解老神师的意思的人才能被老神师拯救呢。”
“那么这一句呢,本来以为是关门,结果是拆掉房子,这是什么意思?”陆康试图将耕烟神师的话语完全理解。
伊泄心觉得这句话不重要,正要叫陆康不要过分关注细节,陆羽就轻声解释了:“老神师本来以为,他们隐藏好,将有关造化神的一切埋藏在神山中就好了,但后来他们才发现,这是不够的,造化神的秘密远比想象中多,他们不是大家曾经一厢情愿地相信的真神,因此非要将对他们的信仰粉碎不可。”
“所以,指引我们就是为了拆解造化神的信仰?他们希望我们对抗造化神?”伊献心问,但是却被自己的问题吓住了。
陆羽轻轻点头,他的目光一瞬间有了质量,像一根探针,深入到幽微的境界中去。
这一刻他不像是大巫师,而古老的神师,像玉孤台,像魏从容。
陆康复盘了一下耕烟君的记载:“这么说,黑境是造化神的阻碍,那么造化神去左土岂不是自投罗网?他们怎么可能毁掉左土,我们之前的担心白费了。”
陆羽摇头:“我不认为这件事情会自然发生,黑境的力量自然形成屏障,阻碍了造化神。别忘了,他们曾经在黑暗中用光明雨洗出了一个世界,他们完全有能力再对左土做同样的事情。”
陆康回忆一下书上所说,又看看陆羽,摇头:“我不明白,不然就是——你多虑了。”
“我希望自己多虑了,我真的希望如此。”陆羽原地转了一圈,这个动作体现出他的焦躁,红色的头发随着他的情绪微微变化,似乎更加鲜红了。
答案就在这儿,只等着谜底揭开。
但是谁来揭开?事情似乎是,在不看到答案之前,没人能够解答。
越来越冷了,大家开始发抖,口中吐出白气,看上去像是龙神。
“怎么办?找不到答案。”重明哆哆嗦嗦地问。
“我们不懂,他们懂,带上书,找他们去。”陆羽果断地说。
大家立刻领会。
“妹,你和陆康不要去了。”伊泄心试图劝导伊献心,后者小孩子似地扭来扭去,就是不听。
“伊献心。”伊泄心生气了。伊献心依偎在他身边,道:“哥哥,神师何其孤独,咱们都是,既然已经如此孤独,为什么走到最后的时候,我们不能并肩?”
伊泄心嘴唇抖了抖,忽然失语了。
神师何其孤独?世界上才有几个神师?老神师说得对,多数人顾的不顾是柴米油盐的琐事,毫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了,他们却像是擎天的柱子,虽然有别人不具备的能力,但却也看得见外面冷冽的风霜雨雪。
风雨飘摇,几度凄迷。春草暗暗生,秋风渺渺渡。岁月是刻在壁画上的图案不断磨损,是神道之上的塑像逐渐失去了五官。
曾经的造化神和老神师被他们铭记,他们又有谁能记住呢?
伊泄心攥住伊献心的手臂,眼角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