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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必失败(2 / 2)

如果造化神这时候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那么江匪浅和林砧也没办法,但是那老神却在此时说话了:“不管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千世界让你们的两块土地分开,这是不争的事实,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嘛?”

江匪浅尚未反应过来,林砧却眉宇一动,猛然变色,他说:“说明什么?说明冥冥之中的天外,竟然还有什么神祈在操纵着土地的兴亡嘛?如果真是这样,南到这件事情竟和你们毫无关系嘛?”

江匪浅跟上了林砧的思路,顿时觉得这事情奇哉怪也,他不多说,就只问一句:“造化先主,请告诉我们,这大千世界中,有多少是你们不知道的?”

四道寒冷的光芒从造化神的眼中激射出来,打在江匪浅的脸上,像是锐利的锋芒,穿透了他们的皮肉。这时候的造化神,在没有从前温和的样子,他们的面容仍然那么美丽,但是冷峻已经像是冰霜,爬满了他们的面孔。

林砧的声音没有丝毫的颤抖,大概是他曾经畏惧过太多的事情,到这时候反倒没什么害怕的感觉了。他说:“我们多希望你们就是唯一的神,但是很可惜,你们不过是我们的认知当中的唯一,在我们的想象之外,在我们看得见的世界之外,还有数不尽的神,他们就像你们一样无所不能,甚至比你们更为厉害。”

他没说一个字,造化神的面容就发生一点改变,到林砧说完,造化神的面色已经像是冰冻了似的,但是他们仍然没有动。

按照理智,这时候应当闭嘴,应当尽快寻找逃命的路径,但是江匪浅和林砧都觉得身体在燃烧,一种被欺骗了的愤懑感觉充斥着他们。能同时让他们两个人失去理智的情况不多,这算是一个。

直面造化神,这是多少神师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既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也是他们不敢面对的,但是江匪浅和林砧,一个半神师,一个左土和右土的结合而生下的孩子,这两个人却被命运推着,走到了造化神的面前,并不得不以剑拔弩张的姿态和造化神面对而立。

江匪浅慢慢地开口:“我们本来不能够继续猜测的,但是你们的表情出卖了你们自己——你们想让我将剩下的事情都说出来嘛?”

造化神的身体僵硬着,他们一动不动,冰冻的眼珠仿佛失去了生命的神采,整个人带着绝域的风寒站立着,连脚下浪潮一般的翻涌都静止了。

“你们的境遇和我们大约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我们在土地上流浪,你们在太空中流浪。茫茫的太空,大千世界,那时我们毕生无法去往的地方,但那里铺陈着你们的道路。你们路过这里,正如我们路过一座花园;你们用光明雨在花园中种出了鲜花,之后你们的目光就只集中在鲜花上,而忽视了这里的泥土。但是泥土才是鲜花生长的根本。鲜花就是我们后土族人,泥土就是黑境的一切。鲜花遮蔽了泥土,你们以为泥土不存在了,但是只要你们拨开鲜花的枝叶就会看到,泥土一直在下方,安静着。”

“伟大的,我们始终尊敬着的造化神,你们最不愿意让人知道不是你们忘掉了泥土,而是你们为什么来到这片土地,为什么选择栽培这些鲜花。”

林砧顺着江匪浅的话说开了,江匪浅自然而然地停下来,安静地听着。

林砧:“你们为什么流亡,原因只有你们知道。我们从来以为来这里是你们的志愿,但现在才知道你们不是闲庭信步走来的,你们是无处可去才落魄至此的。这里不是你们随意开辟的游戏场,但却是也不是你们精心选择的落脚地。不过是羁旅的失落的人看到了一块平坦的大地,想来坐坐罢了。”

“至于为什么培养鲜花,不管我们怎么感谢你给我们生命,你们的目的终究是被我们知道了——你们希望自己是造物主,但不是你们已经成为的造物主这样的造物主。我敢说,在你们心中一定埋藏着一个更加伟大,更值得你们敬佩的造物主,他无所不能,让你们俯首称臣——却也深恶痛绝。”

“你们痛恨他,正如你们爱他;你们模仿他,看着族人诞生在自己手下,正如你们曾经诞生在他的甘露之中。”

“我们相信,在首生儿女诞生的时候,你们是爱惜他们的,这是你们的杰作,但是后来你们却开始不喜欢这片大地——为什么?”

“为什么?”造化神说话了,他们终于从“尘封”中醒来,慢慢扭动着脖子,似乎准备和谁打一架,但是这个姿势并不好笑,反而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神不应当有多余的动作,神应该安静地静止,和人保持距离。

“因为我们只创造了首生儿女,但是这片土地上却生出了次生儿女,连粗糙的石头和狂野的树木中也蹦出了生命。这可不是我们的打算!”

“你们失算了——不,是事情的发展超乎你们的预料之外!”江匪浅惊讶了,彻底惊讶了。方才的一切他算得出,但是造化神心中的这一层情绪他却才明白。

造化神的动作逐渐变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直到两个人快要贴在一起了。江匪浅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手掌心却开始疯狂出汗,他预感到,造化神要做什么了。

但是林砧平淡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就在他身边,不紧不慢,似乎是一瓶清水,将他的火浇灭了。林砧:“你们曾经就是因为失败才被迫光临我们这片狭窄的小破土地,但是你们发现,你们连这片土地也征服不了。你们想让这里按照你们的计划生长,长出你们预期的生命,但是生命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完全超乎你们的想象。伟大的造化神啊,你们的见识虽然很广,但是却始终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有些东西,你永远无法征服。”

一旦你有了“征服”的想法,你们就是敌人了,你就注定失败。

“这些生命弱小,他们不会威胁到你们,你们所生气的不过是他们的出现,是整个事情的失控。这地方的经历让你们再次经历失败的痛苦。”

一种微微的震动在空气中酝酿着,像是一场大暴雨来临的前奏,又像是远方不可见的火山在准备着下一次的喷发。

这是造化神的威力。这时候,两位神祈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他们被一层模糊的纱雾笼罩着,像是蜡烛被照在了灯笼罩之中,但是那穿透性的,微微的光线仍然坚强不屈地闪耀着。

但是江匪浅和林砧丝毫没有闭嘴的意思,他们非要借这一次的机会,将后土几千年来从未对造化神说的事情一吐为快。

江匪浅:“这地方发生的事情不合你们的意思,于是你们再次离开,远走他乡。让我猜猜在外面做了什么,是不是又找到一块荒芜的天地,种下了你们的种子,等待着那地方开出你们美丽的鲜花。但是,结果怎样呢?是不是再次失败了?啊,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们可真是太可怜了。但是,假如你们知道事情的原理的话,应该就不会再次品尝痛苦了。而事情的原理,就是我方才所说的那样:当你们想要征服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输了。”

注定失败,注定失败。江匪浅的眼睛闪烁着,带着似笑非笑的东西,像是在将失败的判决书对着造化神反复朗诵。

震动越来越剧烈,就要爆发了!

“你们为什么回来了?”林砧忽然问,他的声音比江匪浅的要轻快,带着大病初愈的人特有的虚弱感觉。震动忽然减轻了——是造化神决定回答完这个问题再将这个世界毁灭吗?

“你们为什么决定帮助我们的朋友?为什么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林砧问,步步紧逼。但是震动反而在他的逼问下越来越轻了,似乎是造化神也再思考这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难道你们不能给我答案嘛?”林砧问,微笑蔓延再他的脸上,他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套自己的学生的话。这时候,他可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神师,而像是造化神之上的智者。

“你们回来是为了看看你们的花园怎么样了,经过两块土地的分离,是不是有的花朵枯萎了,是不是有些花朵半死不活了。这场你们无法控制的疾风暴雨正好降临在你们的花园之上,你们很着急,不知道自己的成果还能剩下多少。因此,你们虽然不喜欢我们,但还是回来看了。你们不是不在乎我们,而是在看到我们之后,那不在乎的感觉又回来了。你们有句话说的很对,我们确实是你们的孩子,但却不是你们喜欢的孩子。于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真像是父母和他们不喜欢的孩子——在看不见的时候会挂牵,但在看见之后又感到厌烦,恨不得离开。”

“伟大的造化神,”林砧这个敬称中包含的不是尊敬,而是一种让人不可忽视的嘲讽,虽然他的口吻让人不好意思直接做出询问,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大家都能领会到的,“你们说的亏欠和帮助,我相信,是真的。那,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对着我们来吧,我们本来没什么区别,你们在太空流浪,我们在你们驻足的地方流浪。”

等到林砧说完这些,造化终于在寂静的黑暗中展现了自己的真容,他们已经不是两个分开的个体,而是一个庞大的整体,在天边的线上悠然浮现,空灵,遥远,恢弘。

不再是有着喜怒哀乐神态的人的脸庞,而相似人在神龛中供奉的雕像,面无表情,没有悲喜。

混沌之中似乎看到一双弯弯的眼睛,眼珠是赤红色的,像是他们身上的光芒,那样炎热,那样急不可耐。

但更多的是混沌,茫然,让人看不清,猜不透,心生恐惧。

是双手合十盘腿而坐的神像吗?是长身玉立服饰众生的神像吗?是翩然欲飞,几乎直贯天空的神像吗?

还是没有形态,只等待安静为他们塑性?

江匪浅紧紧抿住嘴唇,猜测着造化神即将做出的举动:是恼羞成怒的毁灭,还是忽然慈悲心肠地决定放过他们。后者的可能性不太大。

巨大的神祈在空中起起伏伏,像是水面上的一个浮漂。他在等待什么?

一阵冰冷的风在江匪浅身后升腾起来,有千军万马在向前进攻,冲锋!

他先是一阵发懵,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随后,他明白了,张开双臂,转过身去。

黑境人,千千万万,数也数不清,他们没有形态,此时却以密集的站位表现出一种“林立”。他们堆积在江匪浅后面广阔的大地上,一眼望不到边。

“你们来做什么?”江匪浅问,却是明知故问,他怎么会不知道黑境人的心思,他们是来报仇的,用当年侵略后土同样的阵仗来报仇。

智者站在他们的最前面,方才和造化神的谈话,智者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他或许在谈话的版中间就走掉了,江匪浅和林砧过于投入,一点也没察觉。

此时,智者冲着江匪浅深深鞠躬:“我王,您的独断失效了,你可以阻止我一个人做什么,但是没法阻止左土的所有人做什么。”

江匪浅气笑了:“似乎当初你才是那个阻止我莽撞行事的人,怎么此时又站在了这些莽撞的复仇者这一边?”

智者叹气,他的声音在一群黑境人嗡嗡嗡的嘈杂声中并不显得突出,他说:“这时候,智慧不堪大用,我必须顺从大多数人的意思。”

江匪浅苦笑一下,他明白自己阻止不了左土的人,但是他们的复仇分明就是送死。造化神曾经让他们的世界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现在他们已让能这么做。

为什么要做徒劳的事情?

但是江匪浅明白,他们是为了这片土地。用左土人的话来说,这叫做——山河破碎,焉能茍且?

大抵大千世界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吧?

想让他们“退下”,但是江匪浅却说不出口,与其说他是他们的王,不如说他为他们守门的。黑境人或许根本没将江匪浅看作一个领袖,而只是一个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工具,就好像战车之中那个最重要的横梁。

江匪浅的舌头抵住牙齿,仔仔细细数了数口腔上方的牙齿,对着造化神起伏不定的造像说:“造化神,你们曾经毁灭的家园,家园的主人就在这里,他们是来报仇的。请便吧,我们都在这里,希望见识一下你们能对我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