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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造新身体(2 / 2)

平稳了心绪,江匪浅问:“当时弥历山君如何将光明力灌注到你的身体中。”

林砧当时尚未苏醒,并未看重明这个媒介,但他又不肯说自己不知道,因为这样江匪浅就会反复求证,不肯动手,于是林砧胡乱道:“就是直接送进来,光明力嘛,总归如此,难不成还要在水里和一和再灌进去?”

江匪浅自动忽视了林砧的反问,严肃地道:“此事关系重大,你要认真回答,绝不可做伪。”

“不伪,不伪,绝对是真的。”林砧看不出这件事情如何关系重大,觉得江匪浅太谨慎了,于是满口打哈哈。

越是这样,江匪浅越是不放心,迟迟不不肯动手,林砧烦了,眉毛立起来:“江匪浅,你真磨蹭,画图时候的利索劲哪去了?”

江匪浅无奈,只好相信了他。于是两人前后坐在地上,江匪浅双掌贴在林砧脊背的位置,川纳在掌心凝聚松散又凝聚,最终化作一条细线,从林砧的脊背钻了进去。

江匪浅紧闭着眼睛,他这些年早就学会控制川纳了,绝不会让这股力量像刚赋予自己的时候那样乱跑。动用川纳本来没什么可紧张的,但是江匪浅一想到川纳中或许有着光明力,再一想川纳的另一端就是生死未卜的林砧,心尖就似乎被人拿捏住了,抽搐不止。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感悟着,第一次知道川纳和光明力相容,想要探索二者的分分合合。江匪浅思索着,感受着每一处微妙,似乎换一个角度,增减一点力道,一切就都天翻地覆。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说话,这是他自己的声音:你是左土的儿子,现在是左土的大王。

这个声音说的或许是实话,是让江匪浅痛苦了很多年的话。如果当左土的儿子是不可改变的身世的话,那么当左土的大王就是在自己身上抹黑,这个污点让他毕生不能和身为神师的林砧并肩。

但在同一时刻,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这个声音说着美妙的东西,似乎在向神仙沼泽中的江匪浅抛去救助的绳索。他说:你是造化神的孩子,是光明神师的弟子,为什么鄙薄自己,为什么怀疑自己?

这是林砧的声音,最美好的声音说着最美好的话,让江匪浅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真相何时呈现?结局何时到来?他是造化的孩子还是左土的孩子,他如何自证?是不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待看林砧是否复生?

血液往江匪浅的头顶上撞,他甚至能感受到奔流在血液在沸腾,争先恐后地奔张。林砧是他要救的人,却也是他的赌注,是他的证明。他真不想让林砧成为这个证明,但是在他救林砧的同时,论证就开始了,这个论证即将在林砧的生死判中结束。

这是一件多么自然,又多么复杂的事情啊!看似合情合理,但为什么抛开情理还能说得清?换上赌博的功利依旧能说得清?

林砧一声不响,江匪浅略略放心,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林砧的正面,那张本来就洁白的面孔已经变得苍白如同石头,虽然还是个幻影,但是林砧的影子却在颤抖,但这颤抖是闭着眼的江匪浅看不到的。

作孽啊,林砧暗暗腹诽:早知道这么难受,就该拒绝了。但是不喝下辛辣的药水,怎么治病呢?这么简单的道理林砧总归是明白的,于是他动用了全部的忍耐力,安安静静地坐着。

渐渐地,林砧觉得不对劲:虽然难受,但这是一种持续不动的难受,似乎川纳在他身上无所作为,不做噬骨的蛆虫,反而只是咬人的跳蚤,叫人难受,但是远没有到达癫狂。

林砧想转身问问江匪浅:喂,你怎么搞的,光是熬人,怎么没别的动静。

分明不难受,却还要给自己找麻烦的,林砧是天下头一个,但是林砧分明有种预感:这煎熬的平静绝非熬过去就会遭遇不同的,甚至不会遭遇不测,煎熬尽头的不过是虚无。

江匪浅皱着眉,他在探索,却并无收获。疑窦丛生,让他毫无信心,他希望收获消息为自己作证,让他抛开这份让人心烦的小心翼翼,但是没人给他消息,甚至连林砧本人也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没人知道这份宁静背后的含义——或许因为这真的只是一场平静,毫无内涵。

但是平静毕竟是具有威慑力的,大家已经习惯于期待平静之后的惊雷了,以至于没人敢于怀疑平静的权威,只是选择等待。

如果只有江匪浅一人,他绝不怀疑;但是现在林砧的命运像是易碎的玉器悬挂在丝线上,在他面前吊着,他有了掀翻一切的莽气,于是他不得不怀疑这宁静的暗孕不详。

怀疑潜滋暗长,像是藤蔓一般将江匪浅包裹住,直到遮天蔽日。江匪浅想:是不是川纳出了问题?川纳毕竟不是纯然的光明力,和林砧本身精纯的力量无法比拟。

这么一想,江匪浅顿时畏缩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救林砧,而是将白丝染黑,将浑浊的江水混入醇厚的白酒中。

林砧忽然闷哼一声,像是猝然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江匪浅虽然听不真切,却也听到了,顿时揪心,越发疑窦重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林砧骗了他,川纳和光明力并不相同?是不是弥历骗了林砧,自己的力量根本救不了林砧,反而是在将他推向死亡?

江匪浅素来稳健的手颤抖了,这双画出了后土未来百年面貌的神奇的手在活生生的命之前颤抖了。颤抖越来越厉害,像是不知好歹的蚂蚁,从江匪浅的手爬上他的胳膊,紧接着蔓延了他的全身。

林砧还是一团虚影,根本没有触感,江匪浅觉得自己完全上当了,川纳一点用也没有。

林砧的身体摇晃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现在该满足了,因为川纳现在不再像是瘙痒,而像是凌迟的刀片,将他身上的血肉一点点从骨头上剔下来。这把刀真有耐心,使用这把刀的人还极为婉转,似乎不像一下子将林砧杀死,反而是玩味着,度量这。

江匪浅你个狗头。林砧无声地骂:倒也不用这样。

虽然二人毫无接触,但是江匪浅感到了林砧的痛苦,如此强烈的痛苦不需要形体的表露,只要看一眼那虚影的颤抖和晃动,就足以明白:林砧是二侯,纵然是虚弱的时候脊梁也是端正的,但现在,脊梁像是玉山倒塌,整个人死气沉沉。

慌,但是没有用。

江匪浅努力控制着情绪,十几年的磨砺和祭奠似乎就要在此时的某个瞬间溃不成军。如此仓皇失措,如此痛苦不堪,如果还有什么支撑着江匪浅,那大约就是面前这个一定要救的人吧。

是不是有一种时刻,人会对自己说:松手吧。这是一个体重向下坠落,只有指甲还扣在岩石上的时候;是人已经瘫痪,头上的利刃只有一根头发丝悬挂的时候。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松手了,但什么人不松手呢?这样的人如果活下去,就是深情且坚毅的人,如果死去,就是流亡在人间不眠不休的孤魂野鬼。

江匪浅就不松手,他没时间考虑自己是死是活。人会因为责任而力量大增,这不是玩笑,江匪浅亲测有效。

每一个时刻都是永恒,时间失去意义,但是格外漫长,在这时间中,江匪浅孑然一身了,林砧在面前,但不是能依靠的对象,他只好相信自己,甚至通过欺骗来相信自己。

人到一定时候就学会欺骗了,不管这个人曾经多么诚实,这个时候都会欺骗了。江匪浅睁开了眼睛,眼中如凝霜雪。下定决心了,没有什么阻挡他了,因为原本也只有畏惧敢挡他的路,现在畏惧被江匪浅强行驱散了,没什么了。

如果你因为我的川纳而死,我只好陪你了,毕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补偿你的呢?

是他的错觉吗?林砧的颤抖逐渐减弱了,像是风中抖动的树叶终于因为大风的止息而停止了颤抖,尽管还是孱弱,还是消瘦,但是病态却不再了。

江匪浅不敢睁眼,生怕睁眼看到的是即将发生的灰飞烟灭。他不知道林砧的安静是因为身体在好转还是恰恰相反,他拼尽全力赌博,却不敢看自己赌博的结果。

不愿意看见,就蒙上眼睛,这真是天下最愚蠢的行为,但是江匪浅正在这么做,因为直接揭晓答案实在叫人畏惧。

林砧本来本川纳的气息折磨得有些恍惚了,开始还能在心中骂两句江匪浅,但是后来却失去了一切力气,只能气息奄奄地保持着最后的神智。身体的延展性消失了,仿佛整个人复归一“元”,成为一颗芥子,何其微小,何其简单。

荷花埋在淤泥中,藏在水面下,谁知道哪一阵风吹过,就全部盛开,仿佛是死寂荒凉的水塘一夜之间被什么神力点燃了生命的火种。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痛苦的折磨逐渐减弱,但是痛苦的残余还在弥留,让林砧精神恍惚,不知道真的是痛苦在削减,还是仅仅是他自己幻想着什么不切实际的结果,又或者,痛苦要结束了,终点要到来了?

当林砧意识到痛苦真的是在减弱的时候,他很是惊喜,身后,江匪浅的身体发出火热的气息,似乎是正在炼化金刚石的火炉,透露出灼人的温度来。

真热啊,林砧想,江匪浅必然在拼尽全力,那双抵在自己后背上的手上好像出汗了,湿漉漉的。

“放开吧,擦擦汗。”林砧随口说了一句,无意识地伸手,想把江匪浅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挪开。

双手交握,十指连心。

林砧忽然间瞪大了眼睛,江匪浅猛然张开了双眼,清澈的眼睛和深邃的眼睛撞了个正着,就像是冰泉撞上了江流,好大一朵浪花。

“林希声。”江匪浅声音很低。

林砧张张嘴,没发出声音,本来是他想把江匪浅的手挪开,但现在江匪浅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火热的手掌心将他的手指骨捏在一起,还挺疼。但他理解江匪浅的心情,并不挣脱。

“林砧。”江匪浅放开林砧的手,紧紧抱住了林砧的,将脸埋在林砧的后背,不言不语,但是不一会儿,林砧感觉到后背上有些湿气,是江匪浅哭了。

但是林砧装作不知道,他不打算笑话江匪浅,说:你救了人,自己倒哭了,真是有本事。

不,他不打算说这个,事实上,在身后的江匪浅无声哭泣的同时,林砧用实实在在的手指摸摸自己的面颊,感受到一片冰冷的实在,眼中也有些发酸。

好一阵子,林砧才问:“你怎么做到的?”

江匪浅回答,声音闷闷的,是哭泣的后遗症:“川纳是什么,不是别人说了算的,只有川纳的主人说了算。我猜,川纳和光明神力,本来是一种东西。”

“嗯?”林砧没跟上江匪浅思维的跳跃,回头看江匪浅,意思是让他解释一下,但没想到江匪浅却说:“林砧,这个时候,我们非要讨论这些吗?”

林砧笑了:“不讨论这些还讨论什么?”

江匪浅属实拿他没办法:“你才得回的形体,快休息一下,适应适应,其他事情,之后再解释。”

这个建议很有道理,林砧这才想起来,自己上一次沉睡毕竟是沉睡在自己的身体中,这一次却直接换了身体,他一跃而起,大声道:“让我看看那你给我塑造的新的身体如何,比不比得上上一个。”

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没等他站稳,天旋地转的晕眩就来了,晕眩中夹杂着十几年中重复不断的梦魇的场景,无穷的黑暗从不知名处向他涌来,像一个巨浪,要将林砧打翻在地。

“哎!”林砧伸手一抓,抓到江匪浅伸过来扶他的手臂,可算站住了。他很苦恼:“真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你不老,但确实要注意了。”江匪浅不咸不淡地说,但林砧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玩味来,笑道:“我承认,两番折腾,身体不好,这一点,你身为我的塑造着,是不是应该考虑给我改善一下?”

“塑造既然已经完成,改造是不可能了,但是你可以在我这里养着,我好好照顾你。”江匪浅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格外认真,让林砧看着受不了,他心想:见鬼了,人长大就是这样的吗?说不上好不好,但真是和以前不同了,什么话也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