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舍弓对此地并不熟悉,想了老半天才模糊想起来急雨台,他不明白林砧要找什么,林砧却死活不解释,只是反复说这是一件不可透露的大事。
见燕舍弓仍然不答应,林砧失去了耐心,蹭地站起来,拔腿就走,但是他五感不灵,这一走直接撞倒了燕舍弓的身上,被对方一把扯住。燕舍弓:“莫着急,别受伤了。”
林砧也觉得自己这样发怒像是个小孩子,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我是神师,就算是半瞎半聋,也完全应付得来,你快放开。”感觉到燕舍弓的迟疑,林砧再加上一把火:“而且,你就算是拉住我也无济于事,我之所以现在还委屈着站在这,不过是不想伤到你。”
燕舍弓终于松手了,林砧从他的声音中听出畏惧。燕舍弓:“你是神师?我还以为……”
“别说没用的,你应该为自己被神师解救了而感到荣幸,世上几个人能被我如此对待?”林砧笑着,努力适应着视力和听力微弱的感觉,并缓慢地将灵明运用到自己的七窍之中。
自他有灵明之后,林砧从未尝试过这样做,但是既然有云机山君珠玉在前,林砧就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失败。然而运用了好半天灵明,林砧感知到的世界仍然是一片模糊,周遭的事物并未分毫毕现在眼前,但是林砧不愿意再耽搁,更怕燕舍弓留他,于是佯装轻松地和燕舍弓道别。
燕舍弓不放心地随着林砧后面,将他送出门外,外面的士兵正在探头探脑,想知道这个和元帅关系甚笃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
燕舍弓不愿意叫林砧一个人涉险,于是找来地图,意在和林砧同行,但是他看一眼地图,就发愁了:“二侯,你恐怕还不知道,千山急雨台并不在我们的管辖之内,而还在舫的掌控之中,如今舫退守王城,对那一片区域的管控只会更加严格,想要偷偷进去并无可能。”
林砧拍打脑袋:这一揽子事情让他头疼的很,致使他忘记了急雨台就在舫的王城之侧面。而现今这地方的神道已经破败不堪,天知道他从神道通行半路是否会被看见?但是事已至此,想要在舫人不察觉的情况下偷偷进入急雨台,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于是林砧避开士兵们的视听,将计划告诉了燕舍弓,后者虽然对神道一无所知,但是既然林砧开口,他便无条件答应了。但在到底是林砧孤身前往还是两人同行的问题上,他们仍然无法定论。林砧经不住燕舍弓的软磨硬泡,几乎就要同意了,但是一想到神道中的风险,他就硬生生悬崖勒马,冰冷着脸拒绝了燕舍弓。
于是最后,燕足们眼睁睁看着林砧潇洒地离开,将士们私心认为这个人和元帅关系非凡,还有挽留之意,但是看到燕舍弓的脸色,就谁也不敢说什么了。
战车的毒针林砧这还是第一次领会,他发现这毒针的毒性暂时不会叫人很难受,不过是感官失灵罢了,因此凭借灵明,他还能支撑。之所以坚持要去千山急雨台,一来是因为寻找明灯要紧,而来则是因为林砧期盼着老神师的遗迹中有什么能让他复原的秘方,尽管希望渺茫,但是林砧仍然希望一试。
神道比想象中难走。上一次来走水路的时候,他们需要船的加持,这是因为江匪浅和伊泄心都必须以船为媒介才能在水上行动,这一次林砧孤身前来,也就不在乎什么媒介了,而是直接以灵明为引子,人在水的托举下滑行,恍如凌波仙人。
对于驾驭流水,林砧的经验也不过尔尔,上一次在船厂为了摆脱周人的牵制动用灵明操纵了一次水,行之有效,但那一次人和水并无接触,这一次却是人在水上,故而操纵灵明的难度也就大大提高。
换做是老神师,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但是对于林砧这个半神师而言,可就有些吃力了,更何况他的灵明还有一半用在代替感官感知周围上面。在灵明并不旺盛的情况下还有将灵明分配,林砧这下可就捉襟见肘了,在水上晃晃悠悠,浮浮沉沉,像是醉酒的人,不一会儿就弄湿了鞋袜。
灵明之所在,是要让五感非常,一心非常,这是灵明的优势,但是对于灵明尚且不旺盛的人而言,灵明之最大弊病就是容易叫人忽然心血澎湃,因为感官忽清忽不清而眩晕,导致的结果倒是简单,就是直接昏倒在地,更好一点的情况就是心口疼痛,头晕眼花。
当年魏从容被贺留心授光明之力,因此在洗炼灵明的时候表现出的就是灵明充沛,豪无阻塞,不会发生昏厥等情况,但是林砧就未必然了,即便他学艺多年,算是有所成,但是底子到底比老神师薄弱,老神师做起来好不吃力的事情,到他这里就并不轻松了。
故而在林砧快要到达急雨台的时候,他便觉得心头阻塞,像是心血不再流淌,继而手脚发冷,脑子昏沉,若是他的眼睛还灵光,他就能从水中看到自己的模样:面色青白,或像是个死鬼。但他既然看不见,也就没有自知之明,加上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因此林砧还心下抱怨着自己的老迈无能。
但也正因为不知道自己这已经是不能在勉强的强弩之末,林砧竟然凭和自己争的一口气挺住了,直到急雨台脚下才松懈。但是这一松懈,林砧才发现问题之严重:这时候他不仅心痛加剧,而且眼前还一阵阵飞出金星来,像是一群恼人的蚊子在盘旋着搅扰他。
“烦死个人!”林砧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上,打算缓过劲来再上急雨台;但是刚躺下,他就转念想起了这里是神道和外面世界的一个连接口,此时这里虽然没人,但是保不准过一会儿不会有人来。于是林砧机敏地站起身,忍着疼痛眩晕,向急雨台而去。
人还没走到,脑子先飞速转起来了,林砧这时候才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既然舫人知道了若干神道的位置,为什么在被围攻之后不能通过神道逃走,而是固守家园?难道真的是因为热土之情吗?林砧不相信神神鬼鬼的舫人有这份心,他们绝不是安土重迁的人。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走呢?他们直到神道的位置,他们造出了在神道中行驶的船只,万事俱备——难不成是神道出了问题?
林砧思忖着:神道千疮百孔,大家的共识是舫人将神道破坏了,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神道的损毁真的全是舫的人的所为吗?如果不是的话,神道又是被什么力量破坏的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林砧隐约听到括林砧现在的倒霉程度了。这个倒霉鬼无计可施,只好按照惯常思维,藏了起来,还好这时候林砧已经到达了急雨台上,梨花树就在身边,于是他摸到一根树杈子,荡了上去,隐身在了梨花中。
幽香阵阵缓解了林砧的痛苦,这时候他暂时无需使用灵明,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但身上却越发酸痛了,想必是毒药的药性逐渐发作。
林砧很是焦虑,想要速战速决,但脚步声近了,林砧听到一个人说:“这里的玉箫,确定要拿回去?这据说是神的遗赠,我们怎么好擅动?”
“这都什么时候了,管这些做什么?”另一个声音没好气地说:“如果不是神道坏了,我们不至于在这受气。”这人气急败坏,说话声音很大,林砧恰能听清。
“神道啊,本来以为找到神道我们就无往不克了,谁知道神道居然会自己坍塌!看来观先生还是少算了一步。”
听他们说到神道的情况,林砧竖起了耳朵,但是这两人对神道的讨论到此为止,他们来到急雨台中,取得了玉箫,就要离开。这跟玉箫本来藏在梨花树中,上一次被江匪浅动过之后就一直在急雨台上,不然的话,这次林砧立刻就要被发现了。
但是林砧却不知道自己的幸运,他满心想着怎么了解神道的下落。有那么一瞬间,林砧真想现身,问问他们事情的经过,但是毕竟找神灯要紧,林砧遏制了自己,静静地等着这两个人的消失在小山
等到人声彻底听不见,林砧松了口气,从树上下来。叫他恼火的是,他的身体目前很是僵硬,下树的动作十分不美观,林砧暗中庆幸:幸好这次没人在身边,不然大家非要笑死他不可。
如果一万个人中只有一个在关键时刻会神游天外,想一些毫无关系的事情,那么林砧就非常幸运地是这一个,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在梨花树和急雨台周围转悠,像是闲庭信步,走在自家的园林中。如果叫伊泄心看见,非要着急得大叫起来不可。
梨花树的枝桠拂过他的面颊,略有些痒。林砧忽然感怀:听说奉歌君是个很温柔的人,尽管因为种种缘故在伏苦族中当过很多年镇魂者,但是自从他离开了伏苦,奉歌君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正如这梨花花般,柔嫩亲切。听说他的山上种满了梨花,每一刻梨花树都会开出饱满的梨花,终年一片雪白——他一定爱极了梨花,这大约就是为什么在隐化之后,他的遗迹处还会有如此春风得意的梨花树吧!
林砧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和奉歌君贴的很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亲切,放松,像是见到了亲人。只有一种情况下,他有过类似的感觉,那就是江匪浅在的时候。从这个少年人那里,林砧自然不会得到被长辈照料的安稳,但是却有另一种依存的温暖,像是冰川终于找到了一个侧面凹陷的大山,于是依偎着似地躺进去。
于是他在树下坐下来,安安静静把后背交给梨花树。梨花树年纪很大,上面疤痕不少,戳着他的后背,并不舒服,但是林砧毫不在意,他仿佛是躺在世界上最柔软的床上,还盖着最温暖的被子,甚至手上还端着一盏酒杯,里面是琼浆玉液——因为如果这个时候看林砧的表情的话,任何人都会这么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