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砧身负嫌疑离开周,如果现在碰上的是骁骑营的人,那么必然是一番鸡飞狗跳的追捕,但如果是燕行的话,就是高枕无忧的风平浪静,因为——据林砧自己评价——燕行的人脑子不大正常,不管闲事。
人生在世,多少要管闲事;但燕行的帅讲究一套很奇怪的策略:他做所有周王交给他的任务,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不做任何事情。比如说周境内有一个逃犯,燕行分明知道这个人是逃犯,但就是不会出手抓人。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周王没下指令。
他们这一特立独行的做法在周人尽皆知,只有周王被蒙在鼓里,这是因为周王经常被燕行的顺从和高效弄得心花怒放,也就没心思纠结他们漏掉了什么别的东西。
但是客观来说,不管闲事在一些时候顶多算是无德,平心而论,燕行还是尽职尽责的。而现在,林砧还发现了他们不管闲事的另一桩绝大的好处。
他不在躲藏,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对着这支队伍打招呼:“燕足,巡境辛苦。”
队伍停住了,打头的燕足虽然身经百战,这时候却也不知所措。这时候,一双手轻轻推开众人,队伍后面走出一个人,他的黑衣上绣着红色的纹样,漆黑的头发梳成紧凑的发髻,腰间的弯刀纵使在鞘内,也有尖锐的光。
“林砧,林希声。”他说。
“哈哈哈。”林砧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问:“你是谁啊?”
“我是谁,我是谁?”那个黑衣人笑了笑,他的个子很高,又因为高耸的发髻,看上去比林砧还要高,如果说林砧是一把时而出鞘,时而收敛的宝剑,那么这个人就是一柄没有刀鞘的弯刀,随时随地散发着灼人而寒冷的光芒。这把弯刀笑道:“林希声,你好记性。”
林砧不习惯别人不称呼他的名,皱着眉头冷淡地问:“难道我应该知道吗?”
那人忽而转移了话题,林砧替他尴尬,那人却毫不在意,他问:“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你现在是叛徒,周王欲除掉你而后快。”
“可惜的很,我现在还不想死在他的手里——而你,最好秉持你一贯的原则,别管这件事,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也很想如此,可惜不可能,既然看见你,我就有责任抓住你,这是周王的命令。”
林砧一阵头疼:为什么这一次周王将这件差事交给了燕足?
“惊讶了?后悔了?害怕了?”那人挑着一边的眉毛,饶有兴趣地问。
“很抱歉,我没那么多情感。”林砧无味地回答,就好像刚吃掉一块蜡烛,他说:“那么,请动手吧。”说着直挺挺站在原地,像是一棵枯木朽的树木。
那人一笑:“便宜你了,虽然这是周王的命令,但是我不打算抓住你,相反,你想怎么样,我可以帮助你。”
林砧将信将疑,任谁在这巨大的转折之下都会将信将疑的,但是这怀疑没表现在他的语言中,他问:“为什么?”
“原因就是那个你记不住的事情,林希声。”
林砧几乎要火冒三丈了,他细数自己进入周之后的行为,自认为没遇到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确定和这位大帅没见过面,现在见面,怎么就被对方追究起前因了呢?林砧用曾经身为二侯所有的冷静克制住了自己,淡淡地道:“我不记得什么前因,但是既然你要帮我,我为什么拒绝?”
“有趣啊,以前我可从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那人的眼睛中闪烁着趣味的光彩,好像在读一本书,这种探究的目光叫林砧不舒服,他更欣赏江匪浅那种平时虚空着捉摸不定,关键时候烂烂如电的眼光,而不是这种随时随地准备咬人一口的蛇一样的眼光。
林砧冷哼一声:“呵,就算是周最喜欢攀附的人,也犯不着在‘前缘’上做手脚,恐怕只有说书人才会这样,但是现在,这个行列中居然又加上了大帅你,真是好笑。”
面对林砧这明目张胆的嘲笑,这位帅毫不介怀,也不知道他是真有身居高位的人的宽厚的胸怀,还是仅仅看林砧的玩笑,又或者,怀着更大的目的。总之,他并不生气,说:“就算我是这样的人吧——不管怎么讲,先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我看看如何帮你。对了,你不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可惜呢,还好现在知道也不晚。我是燕舍弓,没有别号了。”
这番介绍真是奇哉怪也,对于林砧而言尤其如此,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也不想知道。但是既然燕舍弓正经地说了,他也就装作正经的样子点点头,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加燕舍弓盯着他看,林砧皮笑肉不笑地道:“想知道我去哪里啊?我都告诉你,你反咬一口,怎么办?”
“你还是不相信我,我都说了,是来帮你的。”燕舍弓摇头,看上去很是失望。
换做江匪浅,大约要为对方的失望犹豫一下,但林砧却一点也不在乎:“哈哈,如果我上当了,做出这副表情的就该是我了。”他试图和燕舍弓讲道理:“你是周的帅,是武将中的至高长官,平白无故帮助我这样一个逃犯人物,是在难以叫人相信你的目的纯粹,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人,总是被骗,怎么会再在你这里栽跟头?”
燕舍弓摇头更加厉害了,他喃喃:“说实话你不相信,不说实话你要怀疑我——哎,为人难啊。”
林砧没听加燕舍弓最后的长吁短叹,他的注意力被远处的声音吸引了:“那边,那边是周的战车吗?”
“当然不是,哪有战车?”燕舍弓一句话没说完,眼睛倏忽瞪大了:林砧感官聪明,异于常人,已经听到了远处战车的声音,燕舍弓耳朵也算不错,却要等到战车靠的更近了才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