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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旧家园(2 / 2)

“但是左右土的关系有什么变化呢?这还是个无解的谜题。”

玉泄心也十分苦恼:“神女只说了西方即将迎来变化,即便是加上呼纥吉神的消息,仍然猜不出这件大事究竟是什么,更别提什么时候发生了。”

江匪浅沉默着,思忖着,终于叹气:“问题的答案,还需要问神师。”他用眼神示意林砧。

林砧读懂了他的意思,说:“问神师,却只能问以前的神师,即便现在世上还有神师,他们也不知道。”言外之意是说弥历并不知情,否则的话早就告诉林砧了。

玉泄心却不懂他们的哑谜,着急道:“我们就是要去找神师问个清楚,只要是神师就一定知道这个秘密。”

“你以为神师是无所不能的吗?最初的造化神师移山填海,确实是武功非凡,但是后来的神师的能力代代减弱,到末代神师的时候,武功已经用尽了,再加上末代神师的誓言,如今的神师已经没有什么大作用了,至少没法给你解释什么预言了。他们知道的预言,不会比你知道的更清楚。”

江匪浅没说话,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林砧最有发言权。林砧喊出了这些话,摸了一把脸:“所以说,我们如果想要问就只有去问老神师。”

玉泄心听出了他话语中微妙的转机,赶紧问:“老神师已经隐化,怎么寻找?”

林砧的眼光很远,像是在遥望千万里的河山:“老神师虽然隐化,但是在神道中却有所遗留,我们一路走来,已经见到了陶笠君和奉歌君的遗迹,再往前走,就会看到光明神师和云机山君的遗迹了。”

江匪浅听到这里,手心微微发汗,仍然一言不发,却不是因为谨慎,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玉泄心也备受鼓舞,但是却保持怀疑:“你之前明明说前面未必有其他神师的遗迹。”

“我现在也没打算收回这句话。”林砧没好气地瞪着玉泄心:“我们只有碰运气。”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玉泄心还是高兴起来,在他们往回走的路上,玉泄心甚至哼唱起来一支小调,小调悠扬沉郁,和他的心情并不配套,林砧自然没有放过这个嘲讽的机会,但是玉泄心心情确实好了起来,竟然没有和林砧发冲突,这让江匪浅着实松了口气。

左右都是荒原,似乎没有神道的踪迹。林砧的手指微微翘起来,摸索着空气,似乎要从空气中抓住什么东西。江匪浅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林砧,他见林砧的手指忽然蜷缩在一起,像是摸到了一个凸起,紧接着,林砧迅速转向,带领他们朝着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行进,没等玉泄心表示怀疑,他们就已经进入了半朦胧的雾气中。

“我们……回来了?”玉泄心稀里糊涂地看着眼前潺潺流淌的水,他们的小船规规矩矩停在岸边,像是被人专门停过来的。

林砧利索地将船推入水中,招呼他们上船,等到三个人稳稳当当坐在船中了,玉泄心才问:“这件事情极其蹊跷,呼纥吉神为什么把我们带到伏苦境地中去?”

江匪浅和林砧对视一眼,不知道从何讲起,但是两个人有这样一个默契:多数的事情还是不要让玉泄心知道的好。

玉泄心机敏地瞟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道:“你们有事情瞒着我,还打算继续瞒着我。”

江匪浅面子薄,忍不住要说出来了,林砧却抢着道:“我们在去找呼纥吉神的路上遇到了白鹿。”他故弄玄虚,想要将玉泄心的注意力引到一边。

玉泄心果然来了兴趣,但他的所说却不是林砧设想的。玉泄心道:“白鹿?伏苦的山中竟然也有白鹿,我还以为只有那里有呢!”

“那里?那里是哪里?”

玉泄心挠挠头:“那里就是天母山脉东边一点的一条山谷,里面的鹿都是白色的。”

听到这话,江匪浅倏然变色:“只有这里的鹿是白色的吗?”

玉泄心奇怪地看着他:“当然,白鹿很是罕见,你总不指望漫山遍野俯仰皆是吧?”

江匪浅忽略他奇怪的用语,惊疑不定地道:“但是那里,那里是我家。”

“什么?”林砧和玉泄心异口同声地惊叹,这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我的君父和师父就住在那里,我从记事开始就和他们住在一起。”

玉泄心不解:“我去过那地方,却从没见过有人家。”

江匪浅苦笑:“我从小生长在那地方,却也从没见过你们。”

两个人越说越觉得稀罕,都唏嘘起来,却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唯有林砧神色空洞,像是神游天外。终于,林砧问:“江匪浅,你想回家吗?”

江匪浅和玉泄心的神色同时不自然起来,江匪浅骤然听说可以回家,惊喜交加,而玉泄心则一心想着走不必要的弯路会浪费时间。

林砧一眼看清楚了两个人的心思,说:“伏苦山中的白鹿带我们找到了呼纥吉神,白鹿有灵,说不定是一条寻找老神师的线索。如果你说的那个地方真的有白鹿的话,我们有必要去看看。”

江匪浅怔怔地听着林砧一通胡说,不明白林砧为什么临时起意帮助自己,但林砧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眼睛盯着玉泄心,征求他的意见。玉泄心一听说有机会找到神师,立刻转变了态度,积极地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要去。”

江匪浅的心上捆着的麻绳松懈了,一种泡热水澡似的轻松愉快的感觉像飞天的气泡一般浮了上来,他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林砧,后者不露痕迹地微笑,就像是和江匪浅刚刚签订了秘密的契约。

周围的世界似乎更加透明了,朦胧的迷雾散去了不少,但是世界仍然不似正常的一般情景,而是水墨画一般,线条清晰却色泽模糊,一切的颜色都是淡淡的,淡淡的青,淡淡的红,渲染开来的黑,叫人感觉自己走进了山水画之中,似乎迈出一步就会从薄薄的纸张中掉出去。

“我们到哪里了?”江匪浅无意识地问,自从林砧说定了他们要去江匪浅的家,少年就陷入一种煎熬之中,但这并非痛苦的煎熬,反而像是爱河中的人经历的,是一种甜美的煎熬。

往事在江匪浅的眼前倏忽划过,来来去去都是君父和师父的影子,这两个人大多数时间是不互相打扰的,君父喜欢尝试新学来的酿酒的法门,还喜欢作乐,可以几个时辰拿着一根黄白色的骨笛吹奏凌乱的乐曲,然后在纸上乱写一气,写完了就宣布自己的曲子完成了。

师父安静,极其安静,连江匪浅这样稳重的人都觉得师父安静得过头了,几乎让人受不了。但是这样安静得一个人,竟然忍受了君父的种种聒噪,且心平气和。师父看不见,读书要靠君父朗读,君父的声音铿锵,朗读到激昂的地方往往跳起来,还会手舞足蹈,但是师父无论听到什么地方都会保持超乎寻常的冷静,几乎是冷漠。

但是江匪浅知道,师父并不冷漠,反而是温柔的,一种带着冷冽的温柔,好像冰山上开放的大朵大朵的雪白花朵,花朵的根部是冰冷的雪水,但是花瓣因为阳光而闪烁柔美的光泽。

师父也喜欢弹琴,琴声和他们在小岛上听到的陶笠君的琴声不一样,没有很多情绪,甚至没有很多音节,而是直流的泉水叮叮咚咚滚落山涧,掉落在深潭中,潭盎然。这些轻松的曲子都是师父自己写的,古老的琴曲并非如此,而是深重,浓厚,像古老到不能下咽的酒。

他们不干扰彼此,却总是呆在一起,江匪浅一度怀疑他们是两个受过伤,躲在一起寻求慰藉的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两个人比任何人都平淡,坚强,博学;无论是他们的心智,抑或是他们的学问,都不允许他们成为失败的,临阵逃脱的人。

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这两个人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江匪浅也不敢说,他对这两个亲人有天生的敬畏,但没有害怕。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取代这两个人的位置,他们和那间整齐的木屋是浑然一体的,和屋子前面的流水,树木以及白鹿都是浑然一体的,绝不能分开。不可多一个人,不可少一个人。

但是现在,脑海中的场景似乎有一点变化了,江匪浅开始琢磨君父见到林砧会作何反应。君父大约会很喜欢林砧,毕竟他们还挺像。江匪浅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林砧,这个自从开观之后就似乎更加丰神秀颜的人在专心地检查小船,山水画似的背景衬托在他的身后,失去了特点。

江匪浅专注地幻想着,都没意识到自己问了个问题,直到林砧转身来回答,他才如梦初醒。

林砧:“我们既然已经经过了伏苦的境地,就必然已经到达了西方的平原,你的家很近了。”

江匪浅甩甩脑袋,站起身。因为久坐,他的衣服上滋生了像是夜半的露水似的东西。他站在船头瞭望,前方着实是一片美景,但是他却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方。

“如果我们只顺着神道走,怎么会到达我家?我家可不在神道中。”

“我料想到了。”林砧取过江匪浅的背囊:“所以我需要你来画一幅地图,我告诉你我们在哪里,你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

江匪浅无言地看着林砧:这就是神师的本事吗?

林砧笑道:“小子,你不信也得信,我摸爬滚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这是实话,江匪浅顺从地取出纸笔,迅速地画出简略的地图,尽管是简图,山川河流的走势却都像是精准地测量过一般,精准极了。

林砧握着地图在船板上盘腿而坐,垂着头,闭着眼,像是入定了一样。直到玉泄心快不耐烦了,他才睁眼,手指在地图上乱转了一阵子,在一个点上停了下来:“就这里。”

玉泄心和江匪浅赶紧凑上前看,江匪浅在这个点做了一个标记;接着,他在地图上距离这个点不远处的地方点了另一个点:“这是我家。”

在两道同样急切的眼光的注视下,林砧做了几个吐纳,肯定地说:“过一会儿我们下船。”

话说到这份上,玉泄心就不能不问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哪里,什么时候下船?”

林砧用他能展现出的最真诚的目光看着玉泄心,试图打动这个好奇的使君:“我只是很聪明而已。”

“胡说,就算是有人在空间方面有聪明才智,这个人也是江匪浅,不是你。”

江匪浅嘴角抽搐;林砧捂着心口,很夸张地喊道:“讲真的,那你一直这么不信任我吗?”

“如果你考虑说实话,我会相信你。”

“难道你认为我一直在骗你?”林砧的叫嚷更加骇人听闻。

玉泄心忽然转为严肃,丝毫没有了之前和林砧拌嘴时候的样子,他说:“林砧,我不了解你这个人,我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还是不了解你,有时候,我真没法判断你说的话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

“既然你这么讲,我也想对你说,”林砧走到玉泄心的紧近前:“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人和人之间,可以选择始终隐瞒,但是也可以坦诚相见。但是坦诚相见不是毫无保留,我们各自留一点空间,但是告诉了对方自己留有空间,这也算是坦诚相待。”

“不错。”玉泄心不由自主地赞同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

林砧打个响指:“既然你同意,那么我告诉你,我现在确实有事情瞒着你,但是这件事情远没有到揭晓的时候,你需要等待。”

玉泄心没想到林砧如此之快地坦诚相见,结巴了一下,说:“那么我也告诉你,有些事情我还没说,但如果你真的和我走到了西方,就会知道。”

林砧微笑:“我拭目以待。”

玉泄心颔首:“我也等待你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