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
从疗养中心出来之后,应鸾在门口站了很久。
“楚维礼”和俞祈都没有跟上来,而是给了她一个单独思考的空间。
她看着天边沉落的夕阳,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草木,都照映在它的余晖之下。她眯了眯眼睛,枯黄色的落叶从她眼前飘落,而后又坠在地上。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收到的消息,而后又面无表情地熄灭了屏幕。
帝国的秋天来了,一切都应该划上一个句号。
她回头看了一眼疗养中心,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直接离开了。
应鸾开着自己的小型飞船,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行使,直到在小区门口停下。下车之后,又穿过曲折狭长的小路走上楼去。
眼前的门依旧是熟悉的门,但是她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她伸出手用力敲了敲,而后站在原地等待。
陆宴行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应鸾,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的精神很好,起码没有电话听上去那样虚弱,完全不像是一个被迫停职在家修整的人。见到她的时候,他的神情似乎有一种诡异的激动,但很快又被自己强行压抑了下来。
疯子……
应鸾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身上有一股勾缠的冷香味,可能是因为刚整理过的缘故,连发型都经过了刻意的设计。他示意她看向家中的陈饰,语气轻柔而和缓:“你走之后,这些东西都没有动过。”
他回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赞扬一样。
应鸾看着他,知道他外表温和,甚至带着一点歉意,实际上内里早就腐烂了。她毫不怀疑她不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他是怎样对着未曾变动过的家具诉说着思念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一遍遍的擦拭和整理它们。一想到这里,她就感觉到一阵恶寒。
应鸾回以冷笑:“我以为你知道我回来是要干什么。”
陆宴行露出一副“我当然知道”的表情:“那么着急做什么?先进来喝口茶吧。”
“不,我们就在这里说。”应鸾不想踏进这个家门一步,甚至看到家中那些相似的场景,想到上面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就十分想吐。
“进来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陆宴行笑道,“在你眼里,我们只是交易,对吧?做一个交易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应鸾的面上浮现一丝嘲意,不会对她做什么,是指压抑她的精神力而后囚禁她吗?
陆宴行说:“这次不会了,进来吧,应鸾。”
她依旧未动,只是问道:“解药在哪里?”
他将手扶在门上:“你不进来,那就没有解药。”
应鸾死死咬着牙,最终还是踏了进去。
陆宴行则心满意足地关上了门。
应鸾坐在沙发上,选择了她以前最喜欢坐的一个位置。以往柔软贴合的布料却让她如坐针毡,她一直紧紧挺直着后背,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陆宴行在她的面前放了一杯热茶:“先喝口水吧。”
应鸾看了一眼:“你这次没在里面下药了?”
“应鸾应该早就有防备了,要不然不会来找我。”陆宴行坐在她身边,“所以下药又有什么意义?”
应鸾压了压在舌藏头下的解毒片,手上却依旧没有动作。
陆宴行问道:“不敢喝吗?”
他用手摩挲着杯子,而后自己喝了下去:“你看,真的没事的。”
“我不想与你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应鸾不知道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只能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该说的话,我很早之前都对你说过了,你现在又搞这些有什么意思?”
陆宴行的眼睛垂下来,犹如秋日的枯叶一般,表情带着难以言喻的脆弱与哀愁,语气也低沉下来:“别这样对我……”
她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我们早就一拍两散了,陆宴行,甚至我今天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你对话,也是你逼我的。”
陆宴行却依旧在笑,她的情绪没有丝毫影响到他:“嗯,是我逼迫应鸾的。”
应鸾注视着他,只见他依旧是那副样子,一直是那种处变不惊的微笑,仿佛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
她不懂他的想法,更不懂他的执拗从何而来。
“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就有这么好吗?”应鸾嘲讽道,“明明很久之前,你还斥责我‘水性杨花’,不配当你的伴侣吗?现在你又在执着什么?
陆宴行猛然看向她。
“对,我都知道了。我出事之前的短信,其中一条就是你发给我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我讨厌你对我们的关系不忠,也不需要一个水性杨花的人做我的伴侣。
“你既然厌恶我对我们的关系不忠,现在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看着他,嘴角勾勒出一抹讽刺的弧度:“难道是因为我失忆之后,你重新爱上我了吗?”
很久之前她曾经认为他们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只怪她当初瞎了眼。
“不、不是……”陆宴行说,“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你,那条短信还有后续!但是你没收到!”
发出那条信息的之前,她已经和他走向决裂的边缘,他曾多次阻止她的远行,但都没有成功。面对她的再一次出行,他感觉她这次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当时他们爆发了最后一次争吵,应鸾泪流满面地说后悔与他相识,而他面对她的表情,却表现出一阵茫然。
他只是问道:“你是爱上别人了吗?”
应鸾没有回答,只是厉声质问道:“这和你我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陆宴行,你简直不可理喻!”
陆宴行却顽固地认为非常有关系,如果不是楚维礼,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会这么不可挽留。
甚至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想着掩护那个男人,明明他早就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但听到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吵架之后,她愤而离去,第二天他就听到了应鸾要远行的消息。
于是他编辑了那条短信发了出去,主要是想告诉她,其实他早就知道楚维礼的存在,她不必为他遮掩。
应鸾性情柔和,容易被人利用,所以有时候不免多情,他不怪她。
所以他下一条消息是:“但这不是你的错,只要你回来,我们能像以前一样。你的那个情夫,我会解决他。”
但是这条消息却没有发出去,他就看到她那边拒收了。
他最初以为是她生气了将她拉黑了,但第二天就他收到了她受伤昏迷的消息。
他急匆匆地前往医院,当听到机械医生告诉他应鸾可能会失忆之后,他突然感觉到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只要将楚维礼的记忆剔除,隐瞒过去的事情,她就可以重新爱上他。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愈演愈烈,燎原一般灼烧了他,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放弃。
此时的应鸾却站在他面前,表情十分冷漠:“我不想听你解释这些。”就算他如何解释,那些既定的事实都是改变不了的,
陆宴行沉默下来。
“所以解药呢?”应鸾只在乎这个,“解药放在哪里?”
他顿了很久,才喃喃道:“应鸾真的很想知道这个。”
楚维礼的性命就这么重要?甚至比他还要重要吗?
陆宴行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刀递给她。
应鸾皱眉:“这是干什么?”
他却解释道:“你杀了我,取我的血喂给他,他就能活。”
应鸾登时一怔,不敢想象怎么会有如此潦草的解决方案。
“你杀了我吧,应鸾。”他见她没有反应,于是主动握住刀刃,将它面向自己,“你杀了我,他就会获救。”
他向前一拉,她就一个踉跄,拿着刀柄的手也随之握得更紧。
他跪在地上,擡眸望着她,金色的眼睛也好似利器一样,闪烁出决绝的光芒。
他将刀口插到自己的脖颈上,微微一用力,刀尖就划破了他的皮肉。
一丝血迹从他的脖颈上躺下来,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应鸾看着他的样子,手也顿住了。
这是突然发什么疯?
她好像也被他的疯病传染了,第一次产生了不管不顾的想法她手上用力,想要将刀向内推,他也不阻止,反而任由她割破他的皮肉。
在拿一瞬间,她听到了刀刃划破手掌的声音,粘稠的、毫无生命的,好像割开了一t块皮革那样,甚至产生微微的阻力。
但这不是一块革,这是人,涌动着热血的人。
她连忙松开了手,刀也随之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陆宴行却笑了起来,笑得畅快极了:“你看,你想杀了我,但是又不敢。”
他感叹道:“应鸾真是善良,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我这种人缠上。”
应鸾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陆宴行和那些胡言乱语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应鸾更不想让手上沾上人命,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你猜啊。”血顺着他的指缝留下来,他却毫不在意地去捡那掉在地上的刀,“你猜我的血到底能不能救他?”
在不确定事情的结果之前,应鸾绝对不可能就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直接松开了他的手,将他的下巴向上一擡,将一粒药片就丢进了他的嘴里。
“是止血的,应鸾对我真好。”陆宴行直接将口中的药片咽下去,笑着看向她。
这是很强力的止血剂,按理说Alpha的血立刻就能止住,但应鸾注意到他的伤口,即使快要一分钟过去了,刀痕出依旧在渗着血珠。
她心里了然,却没有做声。
她忍不住问:“陆宴行,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做的这些,可以说是像无头苍蝇一般毫无章法,前一秒还在说话,后一秒却要求她杀了他。
唯一的解释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想做什么,又或许是想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陆宴行擡眼看着她,“我不知道,应鸾,我从来都没有知道过。”
世俗意义上美满的婚姻生活?一个爱他的妻子?
他曾经规划过自己的人生轨迹,他必须过上常人羡慕的生活,必须将过去种种的失败踩在脚下。
他厌恶陆逸瑾,因为他对自己的人生那么游刃有余,完全不需要去计划什么;他更厌恶楚维礼,楚维礼甚至完全没有计划,只是随心所欲,却什么都有。
他也曾一度厌恶过应鸾,她明明比他拥有的东西还少,却从来不去肖想别的。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样?
约德曾说他的追求是世俗的,他曾一度嗤之以鼻,现在却又发觉自己的确深陷其中。
名誉、声望、工作……他期待获得赞美,并想超过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