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航行(2 / 2)

陆宴行还在用纸擦着身上的秽物,叹口气:“你去吧,我先回去清理一下。”

应鸾看着肩膀上昏倒的人,叹息一口气,给他擦了擦嘴。

明明氛围挺好的,怎么突然搞成了这个样子……

应鸾扶着昏迷的队员走到医务室,才发现医务室已经人满为患了。

很多人都七倒八歪地倒在椅子上,没有椅子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脑袋一歪就陷入了毫无知觉的昏迷。

这什么情况?她小心翼翼地擡起脚来,绕过地上横陈的身体,找到机仆:“这里有人晕过去了。”

机仆冰冷地声音回答道:“这里全都是昏迷的病人,请排队等候。”

“可是……”她回头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发现许多清醒的人也都在干呕,甚至有人就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睡觉。

应鸾皱眉,只好把手头上的人找个安稳舒适的姿势放好,然后又防止那些人被自己的t呕吐物呛死,拿起工具清洁了一下地上的东西。

她看着这些失去意识的人,慢慢分析着情况。食物中毒?不可能。这其中很多人都是Alpha,身体素质很好,只是一般的中毒根本达不到这种程度。

应鸾意识到什么,她清点了一下人群,发现大多数人都都是Alpha和Oga,Beta的数量很少。

是仅仅针对Alpha和Oga的病症吗?她愈发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眼熟,心里也觉得不太对劲。

星际战队中,Alpha体力出色,Oga能力敏感,经常担任重要职位,如果针对他们的话……

她这边还在思考着,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十分有礼的声音:“应鸾队长?”

“薛从仪?”应鸾回过头来,“你怎么在这,也是身体不舒服?”

“嗯,没有……”薛从仪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只是我受伤了,想来这里找点药,但是没有我用的那种。”

“这里的药品种类很全的,是不是你问的方法不对?你要用什么?我帮你去问。”

“不用了!”薛从仪连忙制止她,“真的没有,不用问了。”

应鸾看着他:“那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不用,小擦伤而已,我自己来就行。”薛从仪的手都快摆出残影了,“谢谢您。”

“不用谢。”应鸾叮嘱道,“估计凌晨就会进行舰队分流了,你提前找好位置,别和队员走散了。”

“我明白……”薛从仪的声音有点犹豫,“应鸾老师晚上有空吗?”

“有,怎么了?”

“我还想训练一下,所以能不能耽误您的一点时间……”

应鸾笑了:“当然没问题,我们晚上训练场见。”

和薛从仪约定好时间之后,她又找到了刚才那个机仆,表示这种情况很严重,必须及时上报大队长让她处理。

“大队长已经知道情况了,舰队分流之后,会进行一次落地休整,到时候再统一解决。”

应鸾反对这样的决定,但是自己在大队长面前又人微言轻,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开一点镇定安眠的药,可能会一些……”

机仆闪烁着绿灯,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别无他法,安排好其他工作之后,又去训练场找薛从仪汇合。

薛从仪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在那里热身,注意到她的身影,他远远就对她打了个招呼。

应鸾调侃道:“你就好像机器人,有人一靠近就会获得指令,鞠躬敬礼问好。”

听了这话,薛从仪有些不知所措。

她则继续说:“没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你可以轻松一点。”

应鸾指示他去攀爬梯架,完成之后,又让他去固定滚轮上转了数十圈,他都很轻松的做到了,甚至有些游刃有余。

应鸾在旁边看着,他姿势标准,重心把握得也很好,从器械上跳下来之后,他甚至大幅度的心跳起伏都没有,一旁的仪器显示他脉搏平稳,始终没有什么大幅的波动。

她鼓掌道:“很优秀,为什么实操起来就不行呢?”

薛从仪抿了抿唇,似乎这个解释让他很难堪,始终无法说出口。

应鸾看着他:“直接说就可以了。”

薛从仪垂下头来,犹豫了半响,最终才小声说道:“我害怕。”

承认自己害怕,意味着承认自己的懦弱和胆小,大多数人不敢承认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脸面,而这对他来讲格外不同。

之前他从来没有人认为他会有害怕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像人类,更像是机械。机械没有什么思考能力,听从指示去做就好了,就算是前方是刀山火海,它们一旦收到指令,就一定会完成,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他的身体,是需要定期更换的,他的思想,是通过许多模型训练出来的。

见到人要说你好,鞠躬则更礼貌,打扰到人了要说抱歉,别人对他帮助要说谢谢……

思维是一串串指令,他只需要去做就好了。

恐惧这种情绪,他不配有。

但是当他第一次看到一望无际的星海时,他目光忍不住在深处的漩涡上停留。冰冷、深邃、一望无际,浓重的黑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第一次有种直面深渊的感觉,甚至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那股凉意。

他恐惧了,他被它裹挟拖拽着,跌落到无尽的深渊之中。

机械会这样吗?他看着镜子中颤抖的自己,他到底是作为什么存在的呢?人类吗?

可是人类又会像他这样吗?

他作为哪方也不合格,好似被双边同时排斥了,于是日复一日地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就连训练成绩都一次比一次糟糕。

他紧张地看着应鸾,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之前的人都是这样对他的,陆宴行虽然外表和善,在他说出害怕的那一刹那,目光流露出些许的不屑,虽然转瞬之间就收了回去,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应鸾看着她,露出了一点笑意,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薛从仪在内心祈祷她不要说什么伤害他的话。

她笑着说:“我还以为因为什么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薛从仪有些发愣。

“没事,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情。”她的语气一派轻松,“在所有问题中,情绪是最好克服的东西了。”

“可是……”他克服不了。

“没关系,慢慢习惯就好,首先不要给自己带来太多的压力。”她解释道,“在航行中,我们需要给自己做减法,减掉那些冗余的信息,专注航行本身就够了。”

薛从仪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就好比这样。”应鸾助跑两步,而后凭空跳跃起来,双手抓住一旁的栏杆,靠着腰部的力量翻越了一周,再稍作停留之后,又翻越了一周。

就在薛从仪以为她要下来的时候,她却再次翻阅了一周,而且一次比一次流利。

应鸾跃下来,直接落到他的身旁。他的目光在她起伏的胸口上停留,又落到她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上。

“第一次的时候,我心里想着一定要给你做个好榜样;第二次翻的时候,想着这次要比上次更快一点;但是第三次的时候,我只想完成就够了,因为之前我之前最好的记录也只是翻越过两次而已。”

她说:“不要去想别的,专注本身就可以。”

薛从仪看着她,眼睛缓慢地眨着,似乎在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排了接下来的训练事宜,告诉他好好休息,明天可能会更累。

薛从仪小声说:“晚安,应鸾队长。”

“晚安。”

应鸾挥了挥手,打算回到卧室里睡个好觉。

在今天凌晨,她所在队伍的区域就会和大部队单独分离出来,分裂成一个收尾战舰。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所有舍友都已经入睡,因此她放轻手脚,洗漱一番之后,躺倒在床上,渐渐地陷入梦乡。

这是一个祥和、安静的晚上,和周围没什么不同。

半夜的时候,应鸾却猛然睁开眼睛。

她被热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宿舍的空调断开了,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气味,她自己也出了一堆汗。

停电了,显示屏也熄灭了,应鸾看不到外界的景象,能看到的只有一块冰冷的墙壁。

她本来想从床上起来喝口水,一旁床铺上异常的声响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应鸾看着在床上翻身的舍友,轻声问道:“你醒着吗?”

不,她没醒……应鸾看着她在黑夜中的身影,走上前去,掀开她的被子将她翻过身来。

她发现舍友整个人的身体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潮红。

舍友双眼朦胧,身体一直发热,甚至注意到她伸过来的胳膊,立刻将头靠上去蹭来蹭去。

应鸾在她的腺体上抹了一把,果然摸到了一手潮湿的水痕,她潮热期到了。

但是上舰之前,所有人都接受过激光干扰,确保他们在这段时间不会有影响。

应鸾看着她,逐渐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现在不能再犹豫,她当机立断,直接伸出手敲晕了她,又找出一针抑制剂给她注射了进去。

确定她的体温降下去之后,她才敢出门。

走廊一盏灯也没有,空无一人,循环电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断掉了。

应鸾摸索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她摸索到有窗户的地方,拉t开遮光帘,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整个星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了模样,好似所有的星子都变成了融化的颜料,沉沉的落到黑暗之中,像是流淌着的,粘稠的淤泥一样,搅拌,旋转,令人目眩神秘。

这场景真的很眼熟。

“阿斯纳尔密林。”

旁边一道声音异口同声的传过来。

应鸾擡起眼,惊讶地看向来人:“学长。”

陆宴行看了一眼周围:“好多人都昏迷过去了,我这才出来找你。”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这景象和密林那次可太像了,但是不同的是,这次无论他们怎么告诉自己眼前是幻觉,眼前依旧只能看到一滩流动的淤泥。

他的手指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电路断开,可能是受到了主舰那边的影响。”

“主舰能受什么影响?”

“有可能那边正在和联邦发生冲突……”

应鸾看了一眼窗外,意识到他们的视野越来越低,惊呼道:“我们的战舰正在下落!”

陆宴行的脸色也不太好。

“我们好像要掉到泥里了……”应鸾低头看着屏蔽精神力的干扰,看到的只有一团泥而已。

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于是立刻跑了起来。

“应鸾,你要去哪?”陆宴行连忙跟上她。

应鸾一路跑到了备用出舱口,她一边穿安全服一边解释,语速很快:“精神力在干扰我们的舰船!如果不能屏蔽这种干扰,大家都会死的!”

“所以呢?”陆宴行似乎预料到了她要做什么,连忙挡在出舱口的位置。

她已经给自己背了上安全背包,转头看了他一眼:“我要先下去,看看

“你疯了!”陆宴行一把拉住她,他眼中也涌现了很多焦急,“你自己一个人去?你会没命的!”

“我要是不下去,大家都会没命的。”应鸾冷静地看着他。

陆宴行依旧挡在她面前,他咬了咬牙,飞快地解释道:“我和你一起下去,队伍里还有很多Beta也都还有意识,大家可以一起——”

应鸾已经不等他把话说完,擡脚就对着他的腹部踢了一脚,陆宴行被迫退让了一步,这点距离已经足够她打开安全阀门。

“对不起。”她对他说道,而后纵身向下一跃。

陆宴行的反应极快,他飞扑向前,拉住了他的一只手。

“你先回来!你知道这里有多高吗?”周围全是狂风,他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在风中听不真切。

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睛,眼瞳中流露出恐惧和祈求。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成为她和舰船唯一的连接点。

“嗯,我知道。”应鸾擡头看着他,好似自己脚下不是万里的虚空一样,一字一顿地解释,“但是我要是不去的话,大家就都会有危险。”

说完,她另一只手用力在他的腕骨上一敲,陆宴行手筋一麻,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应鸾!”在跌落到黑暗中时,她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而后他与整个舰船都化成了一个小点,迅速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