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记忆
面对米莎打破玻璃的指责,楚维礼无所谓般的耸了耸肩:“如果我家里的门被无缘无故被锁上,而且外人又很着急的话,我是不介意他打破窗子跳进来的。”
米莎怒道:“我家的门根本没上锁!你不会敲门吗?”
楚维礼自有一套理由:“但是一直有‘眼睛’盯着,和上锁没什么区别,我翻窗进来也只是迫不得已。”
米莎差点被他气晕。
楚维礼则开朗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感谢您刚才在应鸾面前为我说的好话,我们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的。”
提到合作,米莎不禁咬了咬牙。
她感觉事情的走向逐渐超乎了自己的控制,无论自己选择谁,只有表面上是合作,实际上都是被拿捏住把柄,变成他们两个接近应鸾的工具。
她无法弥补最开始犯的错误,她就不应该私下里进行精神力研究。自己被监视倒是没什么,但现在的结果是她间接害了应鸾,让应鸾一直深陷于谎言之中。
“您放心,我这个人还是比陆宴行好说话的。”楚维礼以为她在担心合作问题,“他一定在威逼利诱您吧?相比与他,我简直就是一个随和、开朗又大度的合作对象。”
他一直不放弃在米莎面前自吹自擂,展示自己很靠谱的形象。
他愿意尊重米莎,甚至在合作的基础上让渡一点自己的权利,因为她是应鸾最尊敬的长辈。
米莎无能为力地坐回凳子上,不住地叹气。她擡起头看了楚维礼一眼,眉宇间的忧愁几乎掩盖不住。
“为什么总这么看我,我长得很不符合你心中‘女婿’的形象吗?我长得还算可以吧……”楚维礼摸了摸自己的脸,将很早就想问的问题问出口,“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吧?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不是第一次见面。”米莎解释道。
楚维礼看着她。
米莎则继续说道:“我之间见过你一次,在你很小的时候。”
————
米莎第一次看到楚维礼,还是在幸福之家。
她当时在幸福之家当授课教师,幸福之家收养的50名孤儿小孩,几乎全都是文盲,她需要识字开始教起,一点一点教他们知识。
当时所有的授课教师都不知道帝国为什么要执行这个计划,他们只知道这个计划与联邦在研究的精神力有关,但具体内容他们也无从探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本职工作,让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能有一身本领立足。
直到有一天楚维礼被送进来。
相比于其他孩子,楚维礼的情况相当特殊。他是由自己的母亲亲手送过来的,他的母亲俞祈是一名帝国相当有声誉的研究学者,同时也是星际指挥官的夫人。
这样出身高贵,名门望族的少爷,本应在庄园里尽情享乐,而米莎第一次看到楚维礼,却吓了一大跳。
他好像是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一样,手和脚都被链条锁住,细软的金发上沾满了黑褐色的血,宽松的衬衫上锈迹斑斑,凑近便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同事一边在一旁解释,一边发出啧啧的感慨声:“听说是受到了家里保姆的挟持,那个保姆被当场射杀,溅了他一脸血,给这孩子吓成这样……”
米莎垂头看着他。
他无疑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从一头金色的头发,到大而圆的红色眼睛,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他擡起脸看着她的时候,一双眼焰得发亮,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却没有什么焦距。
他现在正处于失明状态。
感受到面前站了一个人,甚至是比他高很多的大人,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楚的原因,他笑容不达眼底,看起来十分虚假。
米莎问道:“那送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他们这不是什么心理康复中心,更不是什么慈善机构。这种情况,他们最先找的应该是专为贵族家庭服务的心理医生。
同事则解释道:“这个嘛……上面的意思说,俞祈女士有自己的想法。我们领导觉得这里有精神力的很多小孩,说不定能让他和别人好好相处一下。”
米莎顿了一下:“他身上展现出精神力了?”
要知道幸福之家目前养的50个孩子,没有一个人表现出精神力的表现,就连看起来最聪明的应鸾都没有。
“说是有呢……”同事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楚维礼的打结金发,下一秒他却惊叫一声,骤然收回了手。
一阵烧焦的电弧味弥漫开来。
同时惊恐地看着楚维礼,还是小男孩的楚维礼则一脸冷漠地回看着他。
他冷声开口:“别碰我,很烦。”
米莎和同事都愣住了。
“他刚才用精神力电我!”同事摸了摸自己发麻的指尖,回头看着米莎。
米莎则若有所思地蹲下来,问道:“你能看见我们?”
楚维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用这个,看不见。”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头,“用这个,能看见。”
米莎和同事对视。
她判断道:“就是精神力。”
同事一时间有些激动,这是他们看到的最早展现精神力的孩子,说不定能在培养其他小孩上提供很多经验。
他刚想说什么,一旁的楚维礼却突然打断:“你们的肢体语言,我也能看到,虽然听不到,但是我能猜到你们在说什么。”
米莎和同事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底浮现出相同的讶异,最后米莎招了招手,同事才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
米莎注视着楚维礼,和他对视的时候,她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寒气。
和激动的同事不同,她见楚维礼的第一眼,就无法喜欢他。虽然身为教师,她应该平等地爱每个小孩,但平心而论,她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现了太多诡异的地方。
他手上的手铐,能抑制一个成人级别的Alpha,强制压抑住他们的攻击性,此刻却被套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这是一个攻击性很强、好厌情绪清晰的小男孩,而且他很多时候的行为完全凭自己喜好而来,没有什么思考能力。
她抿了抿唇,对他耐心的说:“你刚才还对我笑了一下,说明没那么讨厌我吧?”
“不讨厌你,但是也不是很喜欢。”楚维礼实话实说。
米莎点点头:“行,那靠近一点,我帮你擦擦头发。”
楚维礼凑近他,米莎用浸湿了温水的湿巾,耐心地帮他擦头发。他头发上全是结块的血迹,把很多头发都黏在了一起,被米莎一点点分开。期间楚维礼一直睁着眼睛,她的手段并不温柔,甚至头发都被她扯掉了几根,他也一言不发。
米莎复杂地看着他:“你不疼吗?”
“我全身都挺疼的,所以比起来,这个还行。”楚维礼说。
“你这是怎么了?可以给我讲讲吗?”
“哦,也没什么。”楚维礼甩了甩掉在脸上的碎发。
“就是一直照顾我的保姆,想在杯子里给我下药,被发现之后,就被人用枪打死了。”他神色淡然,好像在重复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他们说她是t父亲的政敌派过来的,在我身边潜伏了很久,最终目的就是想害死我。但是我最后没死,她死了,她任务失败了。”
米莎的手一顿,没继续追问,反而问道:“那你感觉怎么样?”
“当时我从楼梯上滚下来,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米莎说:“那现在呢?”
楚维礼抿了抿唇:“身上疼、头疼、眼睛疼、哪都疼。他们还说我打人、说我自残、说我狂化症犯了,但我也不记得了。我之前也这样,记不住事情。”
他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米莎却理清了其中的逻辑:“也就是说,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这样,没有这个严重。”楚维礼说,“这次他们说我可能是受刺激了。”
米莎皱眉,怎么会有大人在小孩子面前说这话:“这些话是他们在你面前说的?”
“不是。”楚维礼摇头,“他们在门外偷偷说的,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能看到,能猜到的。”
如果他用精神力,其实很难有什么事情掩藏过他。
米莎不多问了,继续给他擦头发。
楚维礼却像来了什么兴致似的,突然低声说道:“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米莎的手一顿:“你说。”
“你尝过人血的味道吗?”
米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血?”
“人血。”楚维礼睁着大而圆的红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尝过。”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脖颈:“那个保姆被打死的时候,她手里的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们两个离得很近。然后子弹咻——的飞过来,她直接就倒在地上。
“但是她没有立刻死,当时我就倒在她的怀里,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听到她的呼吸。她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抱歉,过了很久,她的脉搏才渐渐停了,原来人死去的过程那么久,那么痛苦。
“她脑袋里的血溅了我一脸,好多好多血从我的唇边淌下来,我喝了好几口……尝起来很咸,还涩涩的,比她活着的时候气味难闻多了……”
米莎惊恐地看着他。
这样的直白又不加掩饰的言论,居然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说出来的,怎么能让人不害怕。
她仓皇地站起身来,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刚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她将手摁在门把手上,想走出门去,楚维礼却突然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里的大人也好好骗啊!我怎么可能喝人血?我只是有点不正常,又不是变态。”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米莎注意到滴在地上红色透明水滴,那是他的眼泪。
米莎蹙眉看着他。
楚维礼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我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真信了。”
“你说得都是假的?”米莎问道。
“前面是真的,后面是假的。”楚维礼说。
米莎看着他的表情,他应该没有说谎,但是她还是没有松懈下来。
楚维礼太超乎她对精神力的认知了,甚至超乎她对孩子的认知。
“这几天你都会在单独的隔离房间居住。”她对他说,“房间里什么都有,浴室、床、厕所,你还有其他什么需要,直接联系我就行。”
楚维礼老成地点了点头。
米莎快步从这里离开,她不想再面对楚维礼,他就像是一个暂时被压抑住的小疯子一样,安静和服从只是一时的,谁也没有办法办法完全控制他。
她刻意去避开和楚维礼的交谈,每日的送餐和检查也交给机仆完成,就在她以为他们再也没有交集的时候,某一天她经过楚维礼的隔离间,却被他突然叫住。
他隔着玻璃与她对话:“隔壁有好多猴子。”
米莎闭了闭眼:“那是住在这里的其他小朋友。”
“但是他们很吵,说很多话,甚至有人夜里还会说话,像猴子。”楚维礼皱着眉,“他们吵得我睡不着觉。”
米莎几乎无话可说。
机仆传回来的报告显示,楚维礼夜里也只是躺在那里,从来不翻身,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脑神经依然非常活跃。
他从来没有睡着过。
究其原因,应该是他身上的疼痛等级已经超过了普通孩子能够承受的范围,甚至已经到达了大人的水准。
但是谁也不敢随意用药,只能看着他一天接一天的熬着。
但是再这么熬下去,总有一天会出问题。
米莎问:“你不是听不到吗?为什么会觉得吵?”
楚维礼却说:“昨天恢复了一点听力,就能听到了。”
米莎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夜里等他们睡着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出来看看,你能保证安静吗?”
到底是个小孩,一提到有自由活动时间,楚维礼立刻点了点头。
米莎笑了笑,趁着夜里的时候,将楚维礼偷偷带了出来。
他信守承诺,安静地走在她的后面,不需要她带路,自己就能“看”见。
入夜时分,所有寝室全都安静地陷入睡眠,米莎通过墙上玻璃板就可以看到所有孩子的情况,甚至有的没盖好被子的,她还要进去帮他们盖好。
唯有走廊尽头的一间传来一点旋律声,微弱的橘色灯光从门缝中传出来,那里的小孩子还没入睡。
米莎敲了敲房间门。
小小的应鸾将门打开了一道缝,仰头看着她:“米莎老师。”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绮真说她睡不着,让我给她唱摇篮曲。”应鸾开口道。
应鸾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古典曲目,颇有浅蓝星时代的风格,幸福之家里喜欢听她唱歌的孩子不少,绮真是其中最狂热的一个,
“才不是呢!”绮真突然从应鸾后面跳出来,一把搂住应鸾的脖子,大笑着说,“是应鸾说,每周三晚上米莎老师都会来检查,还会透过玻璃看我们,我们要是想见您,就可以趁这个时候见。”
“所以你们就等到现在?为了等我?”米莎也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弯下腰来问应鸾,“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会来检查的?”
应鸾嘿嘿一笑:“以前还住大通铺的时候,我晚上睡不着,就发现了。”
米莎摸了摸她的头:“行,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老师再见。”应鸾对她招了招手,然后她注意到米莎的身后还有一个年龄相近的小孩子,于是也招了招手,“你也再见。”
米莎本以为楚维礼不会回复,没想到他居然也笑着回应道:“晚安。”
等到关上了门,米莎才问楚维礼:“感觉怎么样?”见到了这么多同龄人,他的行为或许能得到矫正。
“不怎么样。”楚维礼的笑容消失,“很多人都在装睡,在你推门前的时候他们还在讨论八卦,在你进去之后他们就盖上被子装睡。”
他一本正经地说:“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其实我每天都在做类似的事情。”
米莎压抑住自己的火气,耐心说道:“但是你对刚才的小姑娘印象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