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
好像有人正在雨中呼唤他的名字。
张生迷茫地向外张望,视线在婆娑树影间逡巡,隐隐看见远处一棵大树旁,有一个漆黑的影子在向他挥手。
那个人影再度开口:“张生……快逃,快逃出来!”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兼之有不停歇的雨声干扰,张生有些听不真切,不自觉地将手撑在窗沿上,上半身则向窗外倾斜,追问一声:“你是谁?你是李呈吗?”
那个人影还是在挥手,声音飘忽在浸透雨水的夜色里,回响在空旷的山野,显得十分悠远缥缈:“快逃,快出来……”
“小心那个姓易的陌生人,她是妖怪变的……继续留在寺庙中,你会被她吃掉!”
阴风阵阵,从寺庙前门一直吹到后堂,呼呼盘旋,裹挟着大雨时特有的土腥味,潮湿而黏腻。
张生站在这寺庙中,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一只巨大妖物的咽喉里,食道深处时不时挤出阴冷腥臭的吐息,而他早已成为妖物的盘中之餐。
从外面飘进来的雨水已经打湿他的衣襟,垂落的衣袖被冷风嗖嗖吹动,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张生仍然一动不动地僵立在窗前,如同化为一尊雕塑,任由风吹雨打。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到底谁是人,谁又是鬼?
“你……”张生听见自己生涩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真的是李呈吗?”
“你不信我?”那个人影不断地警告他,“你已经被那个妖怪蛊惑了,快逃出来……我与你自幼相识,难不成今日会害你吗?”
“或者,”雨中的呼唤顿了顿,仿佛带上了一份笑意,“或者你去试一试她,看看她是人,还是鬼?”
此时此刻,张生的思绪已然缠成一团乱麻,他只能木呆呆地跟着人影的思绪问下去:“我、我该怎么做?”
“你还记得吗?我行囊里,有一把祖上传下来的刀,”人影纹丝不动地站在树下,目光直勾勾地望向这边,“听闻妖鬼是不会流血的,你趁她对你没有防备,用刀砍向她的脖颈——如果她的脑袋没有掉下来,那就是妖鬼啊。”
“可是,”张生嗫嚅道,“可是如果她是人,那我就杀人了……”
人影的声音和语气都是张生所熟悉的,但他的话轻轻落下,却让张生感到异常恐怖和冷酷:“她会道法,和我们平常人不同,断头也未必会死。”
就在张生感到毛骨悚然时,人影却又放缓语调,温和地劝说:“张生,我们和她不一样,我们只是普通人……人生不过白驹过隙,百年而已,我们苦读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要熬出头、考取个官职了,你甘心折损在这破庙里吗?”
“我们已经察觉出不对,先逃出寺庙了,打算等雨停就继续赶路,现在只剩下你了。若你狠不下心,死的就会是你!”
张生身躯一颤。
他心思细腻敏感,虽然算得上机敏,但性格有几分懦弱,缺乏主见。从小到大,他都一向习惯跟着长辈、亲友的决定行动,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什么大决定。
如今生死关头,他本就六神无主,人影一句“只剩下你了”更是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弱点。
他恐惧孤立无援的境地,更恐惧孤身一个人葬身在这荒山野庙中。
如果张生能再冷静一点,他很快就能发现,远处那个人影动作十分僵硬,一直像木头一样杵在雨里,不避不让,还长时间维持着机械似的挥手动作……
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活人。
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躲在一具尸体背后,带动着尸体冷硬的四肢,做出简单的动作。
然而,张生现在的理智已经无法发现这些细节了。
“刀、刀在哪儿……”他恍恍惚惚地合上窗户,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如纸,脚下步伐飘忽地回到前堂。
易玦仍然冷静地坐着,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神情让张生觉得难以琢磨,心虚作祟,他也不敢再多看了。
她目睹张生半跪在行囊旁,双手颤抖着在里面摸索,顿了顿,出声问道:“你还好吗?”
“还、还好,”张生保持着双手插在行囊里的动作,别扭地转过头,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易道君,这风吹得,我有点冷……请问您能帮我,把大门前的砖块压实一点,抵住门缝吗?”
易玦看着他几息,张生胸膛内止不住地打起鼓,总觉得她好像已经看透他的意图,冷汗浸透他的掌心。
但出乎意料的,易t道君什么都没有问,淡淡地点头:“好。”
说着,她十分配合地起身,来到随风轻微抖动的大门前,甚至大大方方地把后背对着张生,仿佛毫不设防。
一道阴影从背后缓缓接近易玦,影子被跳动的火光拉得很长,一点点罩住俯下身的易玦。
“我、我想活下去……”她听见张生正在轻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