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他的修为和能力算不得顶阶的那一批;二来,他身为星浔仙尊座下小徒弟,身份也足够引起重视。
那可真是遭遇了无妄之灾啊。
连莫枕眠都感到有些同情,柳无邺本人却心态异常良好,向重炎明王礼貌地请辞:“既然如今误会已经解除,那我能否准备回到人间?我师祖时间或许不多了,我还要回去看看她呢。”
重炎明王正要颔首准许,就听见邺烛开口打断道:“你是说迦楼老祖?”
“她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仙逝了,”邺烛凝视柳无邺的眼睛,眼底流露出一丝诧异,“原来你不知道?”
“什么?!”柳无邺震惊,手指一下子使劲攥住衣袖,脸上透出恍如隔世般的茫然,“老祖已经……怎么会?我怎么不知道?”
莫枕眠好心提醒:“老祖仙逝在九宗夺魁之前,听你的叙述,那时候你应当还在人间晃悠。老祖离去之日,天下同悲——你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听闻?”
柳无邺不说话了,两眼怔怔地望向前方,神色有些恍惚。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早就被盯上了,”莫枕眠说,“为什么要唯独隐藏这一条消息?因为只有这件事,是你不可能置身事外看热闹的。如果你提前赶回宗门,它还怎么找到机会对你下手?”
邺烛接话说:“我甚至怀疑,或许你在听到九宗夺魁等消息时,没有生出半点回宗门的打算,这些决定可能也是在受过干扰后得出来的。”
沉浸在思考里,莫枕眠和邺烛一时间忘记伪装,说出的思路几乎无缝衔接在一块儿,宛若一人。
幸好这里的其他一人一妖同样心事重重,无心注意这一点。
柳无邺自以为每一个选择都出自本心,却没想到自己早已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念头都受人掌控……
他不禁感到浑身发冷,心中不知道是对老祖已然驾鹤西去,而他却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感到悲伤,还是对这些天来的种种经历感到后怕。
若是对他下手之人,产生过片刻杀心……那他或许就不是流落到妖界这么简单了。
深吸几口气,柳无邺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莫枕眠身边的邺烛:“初次见这位前辈,不知您尊姓大名?”
“邺烛。”邺烛对他微微颔首。
惊异似的顿了顿,柳无邺意味不明地感叹道:“原来是您啊……”
邺烛疑惑地看着他。
“我师尊当年愿意收我为徒,就是安排我作为您的障眼法之一,”柳无邺笑了笑,回答,“您大概是师尊的故人吧,看来这声前辈倒是没有叫错。”
很多人都感到奇怪,柳无邺一出身人间、无父无母的孤儿,既无姜氏双璧那般惊才绝艳的天资,又没有远超常人的毅力和刻苦,究竟是凭借什么赢得仙尊青眼,收为亲传徒儿的?
每每有人问起,柳无邺都会玩笑般回应:“因为我命好啊!”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命好”也并不完全是戏言。
当年他所在的村庄遭疯癫弑杀的妖兽袭击,父母皆为护他,葬身于妖兽腹中,就在他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陷入绝境时,他家师尊——当时的“天璇仙尊”从天而降,一剑斩妖。
“仙、仙人,”八岁大的柳无邺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求您收我为徒吧……我也想修行,如果我厉害一点,爹娘就不会死了……”
白衣如雪的仙尊递给他一块帕子,看着他擦掉脸上混杂着眼泪的血污,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无邺。”他怯生生地回答。
仙尊沉默半晌,手心朝上,伸到他面前:“是哪个‘邺’字?”
小柳无邺连忙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蹭得干净了一点,才敢用手触碰仙尊的手掌,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出“邺”字。
辨认出这个字后,仙尊摸了摸他的头,蓦地笑了:“你原本应该劫后余生,带着剩下的家当投奔邻村亲友,在十八岁那年背井离乡,拜入一个无名小宗门。”
“天资有限而入门太晚,你蹉跎半生,才勉强摸到修道的半点门槛,却迟迟无法迈入其中。于是在六十五岁那年,辞别宗门,回到故乡,守着父母留下的薄田生活,过得不富裕,却也安稳。”
“最后,在九十一岁那年的夏天,你寿数已尽,在一棵榕树下乘凉合眼,就再也没有睁开眼。”
“你没有仙缘。”仙尊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淡淡的,却仿佛刹那间看尽了他的一生。
小柳无邺一时间无法消化那么多信息,愣在原地半天,缓缓说:“可是我想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听爹娘说过,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那我就逆着走一回……”
“我可以给你一场仙缘,”确认他的决心后,仙尊俯下身,对着他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哪怕条件是,你需要成为我一位故人的障眼法,日后某天或许会面临超乎想象的危险,连我都没有把握保住你……你也愿意?”
小柳无邺连忙用力地点了点头:“愿、愿意!”
“好,”小柳无邺感受到,仙尊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仙尊脸上的笑意第一次变得真实许多,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如同飘在云端,“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第三个徒儿。”
直到今日,柳无邺还是能清晰地勾勒出师尊当日的微笑。
父母把他的名字取得好,正巧能遇上贵人,怎么不算一种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