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间,他最终还是毫无反手之力地被蛊蛇纠缠着,拽入殿内越涨越高的潮水中。
镜华尊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抓住什么都好,他想,悟了的佛珠、旁人的衣角,哪怕是一面银镜的碎片都好,只要能让他活下来。
他的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与悟了祖师同样伸出的手距离最近时,不过只有咫尺之遥。
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这是镜华尊者这千年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灵气耗尽、筋脉内一片虚空的无力感。
最终,镜华尊者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一生自命不凡,大权在握,却抵不过这一刻淹没过口鼻的潮水,像天底下任何一个溺水的普通人一样,面色青紫地停止了呼吸。
由于死前灵气尽失,镜华尊者的神魂也与普通人死后没有太大区别,邺烛感受到刹那间神魂离去的波动,但他没有阻拦。
本质上他和镜华尊者无冤无仇,还没有非要对方不入轮回、魂飞魄散的深仇大恨。
至于镜华此生的是非功过,全都有天地轮回评判。
隔着翻涌的浪潮,悟了祖师垂头看了镜华最后一眼,然后便放下手,冷漠地放任盟友的遗体被无尽潮水吞噬。
悟了祖师现在的模样也颇为狼狈,潮水打湿大半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佝偻瘦弱的身形上,袈裟散乱,顺着肩膀滑落至手臂间。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力去顾及自己的形象了,他神色异常难看。
除了继观水尊者之后,另一位有力的同盟在他面前陨落,悟了祖师还意识到一个问题:人呢?
如此大的动静,为何他布置在大殿附近的人手迟迟未到?
为何梵音宫上上下下,竟是一片安静,甚至安静得死寂?
悟了祖师猛地擡起头,阴鸷的眼睛盯住邺烛:“是你——是你在外做了什么手脚?”
“不全是吧,”邺烛思考一瞬,淡然微笑道,“人在做亏心事的时候,就要做好仇家找上门的准备。你做的伤天害理之事不止一件,自然仇家也不止一人。”
悟了祖师抿唇不语,脸色愈加难看。
说话间,淹没镜华尊者的海潮在邺烛的掌控下,逐渐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眼看着就要化作千万山峦般沉重的惊天骇浪。
狂风大作间,悟了祖师勉强站稳身形,眯起浑浊的双眼,做好应敌的准备,却见邺烛仅仅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径直操纵着潮水拍向大殿尽头的高大佛像。
这一眼,分明没有多余的情绪,但悟了祖师的脸却因此气得涨红起来。
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蔑视,那一个眼神好似在对他说: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事实也的确如此。
若是悟了祖师没有丧心病狂到与“天道”合谋,借其能力布局织网,恐怕他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寿元将尽的老人,能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都是一个未知数。
哪怕是现在的悟了祖师身负“天道”恩赐,他的修为境界也难以和修仙界的各位尊者平起平坐,更别提与邺烛相争了。
明白归明白,但当悟了祖师真正被邺烛毫不留情地蔑视时,仍然感到一阵羞恼。
他最擅长的便是隐忍,很快压下心底的恼怒,一语道破邺烛的目的,甚至还能嘴角扯出一点微笑,对邺烛笑面相待:“不知阁下究竟是哪位隐居的前辈,当真手眼通天,竟知道这佛像的玄机。”
浪头一层更比一层高,对着垂眸微笑的佛像直直拍下。刹那间,整尊佛像从头到脚,皆被海浪一劈两半,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眼珠。
眼珠们正沉浸在吸食香火的美妙体验之中,骤然暴露在外界,眼神一滞,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便被席卷而来的潮水碾碎。
只剩下一滩滩深黑色的粘液漂浮在水面上,又很快被涌起的浪花打下,沉没于水底。
邺烛护着易玦,两人皆站立在水面上,明明周围狂涛骇浪,但他们如履平地,平静地看着这些“天道”分身被潮水撕碎。
奇异的是,悟了祖师旁观着这一幕,眼见着承诺他飞升成仙的“天道”被消灭,却一派冷静的神色。
悟了祖师眼神有几分古怪,平静中带着些许嘲弄,怪里怪气地笑了一声:“那便祝前辈如愿以偿了。”
说罢,他便趁机离开大殿,逃往他处。
“邺烛……”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邺烛身后响起,他顿了顿,缓缓转过身。
只见死去多日的观水,竟斜斜倚靠着大门,向邺烛二人露出一个微笑:“邺烛,万年未见,你果然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