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我就借着那短短的空隙间，偷到了那一只瓷瓶，调换了一颗模样相似、重量相同的药丸。”
——说着，金一首捏着一颗药丸，对着光凝视片刻，指腹轻轻一挤压，药丸中便流淌出粘稠的鲜血：“我暗暗派人研究那一颗药丸，方才发觉，原来我那一向德高望重的大善人祖爷爷，竟是靠人的血肉做成的‘灵药’续命的呀。”
——“你问，如果他当时发现有一颗药不对劲？”金一首听了邺烛的疑问，满不在乎地笑道，“愿赌服输。若是那几日他正巧从满t瓶子药丸里，倒出来我替换的那一颗，那就是天要亡我。”
——“不过现在看来，我运气很好啊。比起他那个糟老头子，天命在我。”
易玦这边，看到悟了祖师终于姗姗来迟，镜华尊者微微松了一口气，眉间蹙起的沟壑平缓下来：“悟了，总算等到你了。”
“这就是那个，害得你狠狠栽了个跟头的后生？”镜华尊者的目光轻轻飘过易玦，眼神中透出几分冷意，“能让天月九极镜认主的小丫头……果真是非同凡响啊。”
镜华尊者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轻蔑……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愤恨不满。
作为修习【万象镜道】第一人，镜华尊者对邀月宫的镇宗之宝之一，天月九极镜窥伺多年。
起初，他信心满满、壮志凌云，认为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有机会收服这一法宝。故而每一届九宗夺魁，镜华尊者都会亲自带领家族子弟前来，待到大比落幕，他便会在天月下冥想打坐，试图与天月九极镜取得一丝联系。
但十年，百年，千年……年岁一点点自他指尖流逝，他却始终没能触动天月九极镜。他的一切自以为是的试探、接触，都像是石子投入大海，几乎掀不起半点波澜。
直到当年还以“天璇”身份示人的星浔横空出世，第一次撬动了高高在上的天月。
后来事实证明，星浔确实是万年挑一的天赐之资，所以镜华心中虽隐隐不适，但还能接受星浔先他一步获得认可。
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寿元尽头，镜华尊者越发按捺不住，他迫切地渴望将那轮天月捞到怀里，成为助他突破瓶颈，真正踏上最终那一层境界的台阶。
所以对于易玦竟然能让天月九极镜认主，镜华尊者多年积攒的满腔焦躁、不满全部被点燃，化作针对易玦的粘稠恶意。
不过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年纪还不足他的零头，看着平平无奇，甚至出身平凡低贱……
凭什么？凭什么天月九极镜宁愿认她为主，都不愿意分给他一个眼神？
镜华尊者只觉得自己多年的苦修和坚持，统统因为易玦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让他看待易玦，也愈看愈不顺眼。
——“后来我偷换他的药，只是为了让他不好过。我请药修模仿他原本药丸的气息、味道和药方，制出了一种外表看不出区别，同样带着血腥味的药丸，服用之后只能暂时缓解他的不适症状，但不可能像正品一样帮他续命。”
——“每次看祖爷爷无知无觉地吞下我替换的药，我就想发笑……他确实能感到好一点了，但也仅仅是‘感到好一点’，他的身体仍然在腐朽，不可逆转地衰弱下去。”金一首低低地笑了几声。
——“最近的一次，我察觉到祖爷爷对我越发不满，于是在他的药里多添了一些手脚……”金一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手帕擦干净手指间的血迹。
镜华尊者的目光停留在易玦身上，不可遏制地流出贪婪的情态，他的声音由于激动微微颤抖，催促道：“悟了，快让她把天月九极镜放出来。”
悟了祖师为对方命令一般的口吻感到不爽，但仍然隐忍不发，按照镜华尊者的要求做了。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低垂着，目光呆滞无神，易玦依言唤出识海深处的天月九极镜。
流光如同盈盈水波，轻柔缥缈地落在她的掌心上，由虚幻凝出实体，化作一面双手正正好可以捧起的圆镜，被易玦捧在怀中。镜面向四周散发出皎洁的月光，使光线幽暗的大殿明亮许多。
以易玦如今的修为，还不能轻松驾驭天月九极镜，所以易玦刚刚唤出其镜身，脸色便微微发白，额头沁出滴滴冷汗，颤颤巍巍地顺着她的眉眼滚落。
镜华尊者一眼不眨地紧紧盯着易玦手上的天月九极镜，指尖轻颤着，伸向月光皎洁的镜面。
——沉默许久的邺烛终于开口了：“就是现在。”
在他对面，金一首一手提着一只花纹精致繁复的银铃，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蛟龙缠绕在银铃周身，反射着冷冽银光，另一手轻抚着倒映出邺烛身影的镜子。
闻言金一首手腕微微振动，银铃摇晃，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与此同时，镜华尊者只感到喉咙间痒意蔓延，他探向天月九极镜的手猛然停滞在空中，紧接着疾速缩回去，捂住了脖子。
“咳咳咳、咳咳——”镜华尊者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咽喉像是漏了风一样，沙沙地抽气、吸气。
“怎么……”镜华尊者神色痛苦，刚刚挤出两个字，便只见他的咽喉间凸起一个鼓包，隐隐有什么活物在其中挣扎。
接着，两条细细的蛇挣破他脆弱的脖颈，从两个血肉模糊的洞里钻出来，冰冷的鳞片上犹带血丝。
几乎是在这瞬间，悟了祖师还未来得及反应，金一首的另一只手就抚摸过圆镜，将邺烛身在的镜子，与天月九极镜连通在了一起！
镜华尊者从未想过，他惯用的套路“镜中须弥”，居然会被人利用，反咬他一口。
他眼睁睁看见天月九极镜闪烁着，其中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额生洁白鹿角，淡绿妖纹，银灰竖瞳——那道影子对他举起了赤红长弓，衣袂扬起，弓弦拉满如月，射出威压如山如海的一箭！
惊天骇浪，疾风骤雨，皆压缩成这一箭，以镜华尊者梦寐以求的天月九极镜为媒介，向他面门袭来。
若是全力应对，镜华尊者尚有与邺烛周旋之力，然而两条细蛇死死缠绕住他的脖颈，咽喉深处一阵阵的痒意被假药压抑多日，此刻一齐爆发，让他头晕脑胀，眼前发黑。
箭矢穿过镜华尊者的眉心，他痛苦、愤怒、惊愕的神色全部定格在脸上。
镜华尊者怎么也没想到，他距离天月九极镜最近的这一刻，同样也是他被死亡捕捉住衣角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