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柳无邺的传信,姜柏云渐渐蹙起眉:“奇怪,那小子与我写信,可都是洋洋洒洒落笔千行的,这次怎么如此匆忙?”
“本以为他是害怕师尊和姐姐,故而刻意躲在人间,现在看来,却有点蹊跷啊……”姜柏云摸着下巴思索到。
……
易玦这边岁月静好,另一边梵音宫中,却上上下下紧张戒备,仿佛有一抹看不见摸不着的阴云,无时无刻不笼罩在重重寺庙、殿宇之上。
这些日子里,梵音宫内又有不少弟子被发现横死户外,死因皆是眉心的一点血点。
那一点血痕,还不及一粒米的大小,却能在转瞬间要了人的命……
更何况,知情人都心知肚明,这些死去的弟子可不是什么普通修士。
他们都经过悟了祖师的“恩赐”,变得生命力异常顽强,就像蚯蚓一样,哪怕被拦腰斩断,也不会当场毙命。
然而,偏偏事实就摆在所有人眼前:梵音宫中有一个能躲避旁人视线的,近乎隐形的敌人,能够做到对这些弟子从容地一击必杀,不给他们留下任何喘息或挣扎的机会。
至于所有尸体眉心间的那一点血红,则宛如点痣一般,永远落在正中心的位置,就好像是那个神秘人无声的挑衅。
因此这些天里,每当夜幕降临,梵音宫上下便人人自危。
犹如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倒转,终于轮到这些食人血肉的怪物们战战兢兢了,甚至不再敢出门,拥抱它们曾经最依赖、最期待的夜色。
“废物——一群废物!”真正的悟了祖师本尊脸上布满恐怖的阴翳,挥手间便将面前的长桌拍碎,碾为齑粉。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现在他应当已经给小沙弥等人上完晨课,让他们真心诚意地信仰天道的存在,进而成为替他效劳的“同胞”。
现在,他的计划没能完成,一切事务皆被暂时搁置,都是那个不知死活的、混进来搅混水的小老鼠……
悟了祖师阴恻恻地冷笑一声:“最好躲得隐秘一点,别让我找到你!”
“你们也是,”悟了祖师侧过头,斜睨几个手下一眼,“这么多人,搜遍了各处殿宇,竟然连一丝踪迹都找不出来?”
其余人闻言,都把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连呼吸声都停住。
良久,悟了祖师才开口道:“滚!都给我继续去搜——永福留下。”
一声令下,众人皆争先恐后地散去,只留下一个身材干瘦的老人,温顺地低垂着眉眼,腰背佝偻,站在原地。
他正是当初深夜,提着纸灯笼,带小沙弥上山的那位老僧。
在悟了祖师面前,他低眉顺眼得像个孩子——他也确实是悟了祖师看着长大的,他七岁时,家中便因为贫困,喂不饱膝下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含泪把他送上梵音宫寄养。
说是寄养,他从此以后再也没等到家人找上门,把他领回去。
在悟了祖师隐居的后山院落附近,他从扫地小僧做起,意外得了悟了祖师青眼,随口赐名“永福”,成为悟了的心腹。
春去秋来,永福一路走过少年、青年、中年,脸上一道皱纹更比一道深,最终模样比悟了祖师还要年老不堪,记性也越发差劲,往往上一刻还惦记着要做的事,下一刻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永福常常把要告老还乡挂在嘴边,但他其实根本记不得家乡是何种模样,甚至不确定家乡远在何处。
由于太老了,他总是做不好悟了祖师吩咐的事,但悟了祖师始终没有赶走老僧,恰恰相反,他对老僧越发温和、慈祥。
因为只有从老僧身上,悟了祖师才能感受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安慰般的自得之中,还有几分顾影自怜。
悟了祖师垂垂老矣,天赋平庸,而老僧同样也是,甚至比他更加不幸——老僧没有气运能遇到一个如怀慈佛祖一般的大能,赐他机缘,让他多茍延残喘个百年千年。
所以,悟了祖师对老僧尤其亲和宽厚,此刻也示意他坐下,称得上和颜悦色地问道:“依你所见,你领上山的那个年轻人是否有古怪之处?”
“……”老僧沉思许久,慢吞吞回答,“领上山?……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我记不大清了。”
“你如今的记忆,竟差到如此程度了?”悟了祖师用一双瞳孔交叠、缠绕梵文的眼睛凝视着他,语气似是感慨,也似是怀疑。
老僧面上不动如山,背后却逐渐沁出一层冷汗,他低垂着苍老浑浊的双眼,含糊道:“我再想想、再仔细想想……”
“好,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悟了祖师意外地好说话,主动退了一步,语重心长地叹道,“不要让我失望。”
永福t。
悟了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或许是出于他心底,对于长生永寿的渴望,悟了祖师给贴身随从赐名,向来以长寿之词取名。
在永福之前,还有福安、永安、松寿……
他们全部死了,尸骨就埋在悟了祖师所住的,庭院角落。
不要让他失望,永福。
悟了祖师一动不动地坐在昏暗的室内,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