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浔看着她,好奇地偏了偏头:“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不可以?”
沉默片刻,长明努力组织语言道:“因为——因为几位前辈都天资聪颖,实力超群,被世人仰慕,以后也一定会做出名扬四海的成就。”
“而我,太愚钝了,”长明认真地说,“从小师尊就说,师姐学一日就学会的招式,我要一刻不停歇地练习十天半个月,才堪堪能追赶上师姐……”
“后来师姐下山行侠仗义,为护住一处村落与妖族鏖战,不幸陨落。师尊很消沉,整日倚靠在师姐年少时种下的桃花树上,以酒度日。师尊常说我性格太过怯懦,优柔寡断,如果下山遇上妖魔,那必定是回不来的……”
“这一年我最高兴的事,就是今天前辈认可我这样愚笨的人,也能算是你的朋友……其实,我好想和几位前辈一同历练啊,”长明攥紧了袖角,低落道,“但我没有能力追上你们的,我不想拖后腿,让你们觉得失望……”
星浔大致明白了。
上有天赋异禀的师姐,下有一众想要照顾的师妹,长明就是典型的夹在中间不上不下,难以分得师长注意的老二。
来自师长日积月累的否定,让她极度不自信,哪怕她如今的能力已经足以力压大部分同辈,与星浔过上几招,她内心对自己的认知,也仍然停留在低垂脑袋、被师长训诫的岁月。
也许,长明方才站立许久,等待的也不过是师长前来对她肯定几句吧?
——可惜她等了好久好久,仍然没能等到。
只剩下幼年时的敲打、羞耻和自卑紧紧追随着长明,在她意识不到的地方时刻束缚着她,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摆脱的。
但是……
星浔只思考一瞬,便立刻有了决断。
一道如同披着日月光辉的寒芒出鞘,于瞬息间便抵达长明额前,映出她愕然的神色。
“锃——”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长明维持着怔愣的表情,苍白的脸色和低垂的眉眼显不出半分攻击性,然而她的剑已经在刹那间出鞘了。
她的右手稳稳地握住剑柄,不见丝毫颤抖,皮肤下的青筋因瞬间的爆发力而微微凸起,透出剑修独有的力量与锐利。
与星浔的长剑不同,长明的本命佩剑是一把五指宽的重剑,此刻却被她毫不费力地挥起,寸步不让地抵住星浔的剑锋。
“分神之余仍能挡住我这一剑,你绝对不会拖后腿的,”星浔从容地收剑入鞘,“会拖后腿的另有其人——比如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云鹤那家伙。”
星浔的语气始终温柔:“你不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的能力。以我的修为作锚点,能毫发无损地接下这一剑,你已经胜过同辈中至少九成人。”
“……嗯,”嗫嚅许久,长明仰头望向星浔,眼中似乎有清亮的水光闪烁,“谢谢你,天璇前辈。”
“那现在,我们快走吧,”星浔说,“我带你认识一下云鹤他们。”
……
长明大概是把星浔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了,后来,她也时刻望向星浔。
在人间游历,遭遇妖族袭击时,星浔修为最高,往往是第一个与妖魔近身的。
性格使然,长明不是一个多么有勇气的人,但只要星浔需要,她就会咬着牙紧跟在星浔身后,让她无须担忧来自后背的暗算,并在云鹤呼救时及时救人。
游历途中遇到山清水秀之处,四人席地而坐,把酒言欢,有时嘴馋,便央求手艺最好的长明露一手。
云鹤大笔一挥画出鸡鸭鱼肉,李道音背着琴搜集木柴,星浔掐诀生火,长明负责最后烤肉。
隔着篝火,长明的眼睛异常明亮,总是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星浔几人,直到听见“好吃!”的夸奖,才默默地松一口气,半是害羞半是满意地低下头。
后来,后来……
星浔头痛欲裂,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闪过,最终停留在一道道刺目的雷光。
仿佛要撕裂苍穹的雷劫中心,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睁开,在雷光尽头看着她,粘稠而贪婪的目光缠绕在她周身,t仿佛在注视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它”来了。
“它”早在许多年前,就曾注视过她了。
隆隆响声震耳欲聋,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猛地拽住她的衣衫,将她推出了雷劫范围。
长明一如既往地回头望向她,乌黑额发随风飘动,却遮挡不住她眼眸中倒映着的、向她压来的重重雷光。因强行穿过了数道雷劫,她原本握剑的手已经透出焦黑,如同无瑕的白瓷染上熏黑。
但她的眼睛仍然异常明亮。
就像她们初见时,长明被星浔淘汰出局,回眸亮晶晶的。
长明唇角微动,似乎说了什么。星浔隔着恍若无尽的雷声,凝神细听,才听清那几字——
“谢谢你,天璇。”
“你快走吧……”
这次,长明没办法再和星浔一起走了,她将永远留在雷光之中。
直到最后,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知道星浔真正的名字,只来得及回头望上最后一眼,自此便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