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淘汰出局的修士们面面相觑一阵子,沉默许久,才有人小声开口:“……是‘那位’吧?”
“那阵冲天的剑光,我远远看着都头皮发麻,应该是他吧?”
回过神,有人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脏话,抱怨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本来还想着,这次能不能进前三十名的……”
“下次再来试试吧,”旁人安慰他,“听说这一届是天璇最后一次参加九宗夺魁了,以后就不用被他碾压了。”
水幕中,星浔一剑破碎小世界若干,随意地向前几步,踏入一道完好的涟漪之中。
一踏入,便有一道剑光直冲星浔眉宇间。
电光火石之间,星浔迅速偏过头,锐利的剑光擦着她的左耳而过,割断几根飘扬的青丝。
站定之后,星浔看向来者,一向平稳无波的神色终于产生了些微变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虽然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但如此迅猛的剑招,几乎在速度上发挥到了极致,像风一般无声无息,悄然逼近,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然而出剑之人给星浔的印象,却与对方那快且准的剑势截然不同。
剑修留着两边较长的额发,黑云一般垂下,遮挡住小半张脸,气质腼腆内敛,肤色有些苍白,似乎久不见阳光。
对上星浔端详的视线,两坨红霞飘上剑修的两颊,她下意识垂下眼,似乎不习惯直视别人,慌张无措地试图解释,偏偏一紧张就结巴:“对、对不起,我只是想劈开这方小世界,去其他泡、泡沫里……没没没想到会有人过来。”
她的声音又细又轻,被风带到星浔耳旁,像是一团任人捏扁搓圆的柳絮,轻轻挠过耳根。
“暗算偷、偷袭非君子,”她攥紧剑柄,手掌布满汗珠,“天璇前辈您戳我一剑吧,我、我不反抗……”
大多修行有所成的修士,身上多少带着点傲气,或是由于毅力惊人,常年执着于目标,气质里透出些疏离的冷峻感。
但眼前的剑修,性格却是过于柔软的,与人交谈时表现得腼腆、局促,对旁人的注视也躲躲闪闪,仿佛恨不得原地蒸发在这个世界上。
偏偏她手中的剑锋芒处仍湿哒哒滴着鲜血,一身素袍袍角可见斑斑点点干涸的血迹,周围小世界的草木楼台被剑气摧折至坍塌,断垣残壁中半埋着断裂的刀锋和彻底毁坏的灵器法宝……
所有细节都在无声地传达一个讯息:应当已经有不少人在她手上被淘汰,撤出水幕。
如果把这个小世界看作擂台,那她就是据守在擂台上,屡战不败的“擂主”。
星浔看着她黑发后慌乱闪躲的眼神,涨红——并且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红的脸庞,尝试挤出微笑,但看起来更像是紧张得要哭出来的嘴角,还有因为愧疚和怯懦越垂越低的脑袋,不禁感到心情复杂。
“不战而胜也非君子,”星浔学着她的说法,说道,“你好像认识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剑修怔愣一瞬,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下意识挺直腰,“我没有姓名,蒙师尊赐道号‘长明’。”
那年头,妖族屡屡进犯,魔界也对人间领地虎视眈眈,因此没有姓名的修士并不少见,多是在战乱中被父母遗弃,或者痛失双亲的孤儿。
姓名对于修士而言,算是一种冥冥中与运道勾连的东西,至关重要。
一般师长并不敢随意取名,生怕扰乱因果,也怕引火烧身,便只赐道号,方便称呼。
“嗯,长明,”星浔重复一遍,微笑着点点头,示意记住了对方的道号,“方才你道歉的时候,大概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你从始至终没有放开过你的剑。”
长明受惊般擡头,第一次有意识地直视星浔,但很快就再次垂眼,不知所措。
“这很好,说明在你潜意识里,我和我的‘倾日月’是值得你防备的,谢谢你对我实力的肯定,”星浔专注地注视着她,认真道,“我也很高兴——在同辈中,面对我仍然能燃起战意的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道友会选择见了我就跑,让我很不痛快。”
“现在,向我出剑吧,长明道友。”星浔微笑道。
最后的结果不出意料,还是星浔胜出。
被自动送出水幕前,长明回头看了星浔一眼,刘海被剑气扬起,露出两只黑黝黝、亮晶晶的眼睛,眼底溢满笨拙的崇拜和喜爱。
这是星浔第一次看见有人被打了一顿,还那么高兴的,让她不禁多看了几眼,直到长明的身影消失在小世界中才收回目光。
等星浔毫不留情地送走最后一个对手,这一届九宗夺魁尘埃落定。
水幕上,星浔的姓名仍然高高悬在最上面,在所有人的预期之中。
紧跟着的第二名,便是李道音——她不是留到最后的,但却是除星浔之外,淘汰对手最多的。
至于长明,她虽然遇上了星浔,早早出局,但因为之前打败了不少修士,险险排在第九位。
目光跨越茫茫人海,星浔找到了长明。她正仰头望向水幕最上方,苍白的脸上染着胭脂一般的红晕,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星浔的视线顿了顿,如此下结论:一个有些奇怪的人。
那时的她还没有想过,未来会与这个怪人羁绊良多。
在之后的时光里,长明还有数次回过头,如初见那次一样眼眸清亮地看向星浔,这些视线断断续续地拼缝在一起,缠缠绕绕地困住她,只需一个牵扯,便能将她再度拉扯回过去。
所以,当星浔躺进邀月城密室中的木棺前,才以剑锋题字——“人生空梦”。
短短几字,叙尽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