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祗树有缘(三)(2 / 2)

质朴天然,不见一点官架子。

周辔把手搭在马颈的铁辔上,一拽缰绳,嚼子收紧,马喷出一股热气,低低嘶鸣。

“内贵人看,这便是辔头。”

沈烟月被逗笑了,“你哄小孩儿呢,我怎么会不知道辔头呢?不过似这般精铁打制的倒是少见,不愧是宫里遣来的车马。”

周辔想说这并不算什么,皇亲勋贵们的坐骑,哪个不是银鞍配金羁,但见她翘首而望一派天真,如璞玉未雕,遂不忍拂了她的性子。

“你怎么,不问我的姓名呢?”她把半截藕臂搭在窗沿上,素手支颐,有几分认真地问。

周辔一怔,继而答她:“内贵人将临殿选,往后必定富贵无极。下官与贵人判若云泥,车停后,宫阙深深,不会再相见了,又何必问及姓名呢?”

“怎么不会再见了?我还、还欠着你银子呢。”她想说的是,她还欠着他的恩。“我姓沈,名烟月。烟花三月下扬州,我的故乡,在扬州陇县。”

“嗯?”说完她示意周辔。

“是,下官记下了,沈贵人。”周辔一边赶车,一边无奈地应她。

毂轮慢转,不经意间,车舆载着她,行过那道巍峨宫门。

扬州,陇县……一入此门,怕是终生难返故乡。

“沈贵人,到了,请下车罢。”周辔收了缰,轻捋马鬃,让车停得平稳些。“四时平宁,乾坤交泰,沈贵人,吉时已至,请速速前去罢。”

沈烟月提裙下车,及去时,回眸朝他一望。薄雪未止,苍空阴沉,怎么能算好时辰呢?

思绪猝不及防断在这里,沈贵妃大梦方醒,心有余悸。她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御马曹内。

新鲜的马粪和夜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遇上她的兰息和酒气,融合成一股荒诞的味道。

她自己也觉得可笑,而站在她面前三丈开外的周辔,正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她。

他手中正握着一束马草,有力的手臂,宽阔的肩,都没有变。只是被宫隅寂寥的岁月烙下了沧桑。

她受万千人侍奉,而他日日,却在侍奉马。

她忽而想起他说过的那句,她把富贵荣华看得忒也淡了。

少不更事,未食肴馔、衣锦绣,不知其中诱人的好。一经沾染,嗜势成瘾,便孤立云端,再也下不来了。

反倒是他,粗麻葛衣,清清淡淡,十几年如一日,名利、宠辱,都似浮云过眼,片缕不沾。

他到底是错看了。他这个人,憨厚老实,既不会怨恨她,也不会从此疏远她。老天惩罚她最残忍的方式,只会是让她想见而不得、欲诉而无门,最后生生见他娶妻抱子,和旁的女人过一生。

把他和她之间本就淡薄的温情抽丝剥茧,一点点削得更淡,最后宫灯长寂,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