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她早已不在了。红颜枯骨,这些分悭缘薄的憾事,谁又耐烦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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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赵谦率龙骧军从宁州西阳河郡班师回朝,因在西城大退魏军三百里,驭下战马的蹄音都踏着骄傲的鼓点。
赵谦赵将军更是高居马上,人虽风尘仆仆,那马却银辔金笼,十分威风。马队中间护着两辆油壁车,一乘坐着中书令王岚,一乘坐着枢相段楷。
两大权臣坐镇西城,一为督军,一为参谋,运筹帷幄。这场退敌之战持续两月,便因魏人粮草难支而主动撤兵了。
魏人退向更北的腹地,那里地势开阔,坡地绵延。若能攻下,极适宜开垦耕种,劝课农桑。
可南人之师并不善战,虽有退敌之策,并无乘胜追击、一举歼灭之能。不得以放虎归山,大军顺势折返,美其名曰“退敌”,实则却有心存忌惮,望而却步之嫌。
但无论如何,大齐上下,天子和勋贵都重脸面,面子上,必做足十分功夫。是以大军才入建康城,将帅均已接到封赏敕令,大将军、枢相和中书令更是被连夜宣入紫极殿的配殿清风殿,接受天子的抚恤和褒奖。
飨宴少不了歌舞,尤其今夜,边靖意味着国宁,国宁意味着百姓安泰、国祚延续,君臣得以纵享荣华。
舞乐是对荣华和安乐最直白的礼赞。
南思在偏殿梳妆,胭脂匀面,额心贴花钿。
今夜她的一袭长裙足有九重幅,旋开时若榴花次第绽放。她藏三尺绫于舞袖,抛出后能同时击响南北两面鼓,鼓点相谐怀中瑟,弦歌再衬曲中音。
这是两日里教坊司不断重复排练的《塞下曲》和《舞马词》,为的便是今夜献给凯旋而归的重臣。她闭起眼肢体就能复现枯燥乏味的动作,无甚新意。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她今日的发髻,她往时都将鬓发辫成小股小股的垂散肩后,曼舞时青丝如泻,若流风之回雪。
今日,她却学着教坊里的姐姐们,梳作了仙人髻。巍峨而不失飘逸,宛如瑶台神女。
乌黑光滑的发髻上还缺一枚饰物,她打开妆奁,零星的几支宝钗步摇,是她入宫时带进来的体己。
再有,便是王伶新赠予她的那支扇头笄。形制古拙,汉白玉温雅端庄。
她拣起那支笄,玉片上沾染的微微凉意很快在她指腹摩挲间变得温润而泽。她对着铜镜,将笄郑重地插进乌发里。
镜里的少女杏眸雪腮,青髻红裙。今年过了年,她就不是十五岁了。闺中女子最慎重的东西,她一样样失去,这支误打误撞的笄子,就许它恰逢其时,潦草度过岁末寒冬罢。
南思抱瑟随一众乐伶献艺于东台,鼓声笃笃,管弦争鸣。曲调里,多了金石相击的飒然豪迈,闻之似画角声断,雁渺长烟。真到了塞上,燕脂夜紫,折戟沉沙,而奔马声若惊雷,旌旗鼓罡风。哀而不伤,大气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