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衡道:“没了莲心之苦作衬托,粥米原形毕露,大减其味。所以,莲心是一味好物,治脾虚胃寒,又能叫人忆苦思甜、唇齿生津,于虞女官大有裨益。”
虞愔疑道:“金秋才过,稻株新熟,这官米里,怎会有陈米?”
南衡道:“今岁这米,从永康郡东湖县收来,民谚有云:苏湖熟,天下足。可这东湖一县的百姓却缴不起粮,拿去岁的陈糠烂谷滥竽充数。”
虞愔一阵心凉,手中的清粥还有余温,她望着莹白细瓷内干瘪轻浮的粟米,眼前如见颗粒无收的稻田,和沉苛严赋下埋首耕作的黎民。
“怎会如此……”虞愔一阵怔愕。
这天下的半个粮仓去哪了?国家已经失去了军队,若连粮仓也被硕鼠巨蠹蚀空,大齐拿什么抵御北边自号为“魏”的鲜卑族?
南衡振袖在桌案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些颇为隐秘的奏疏,朱封上拦腰系了一条黑缯。
他抚着这些题本,对虞愔说:“这是御史台走访东湖时所撰实录,已在中书积压了两年,若非本官仰仗职权之便,这些东西,就要长久尘封下去,霉烂、腐朽。”
他的声音波澜不兴,有一种俯察苍生的孤漠。
他不是观音,观不得自在。
虞愔望着他,他坐在一张质朴的枫木案前,却也如临百尺危楼安坐听风雨。
薄光从他身后几净的轩窗投射而下,将他整个人笼在晨雾里。秋光净,淡烟凝。他逆着光,一身朱衣,睫翳低垂。
这情景,似曾相识。令虞愔有一瞬间恍神。原来,这大半年,寒来暑往,夕惕若厉,他却一直在做他父亲未做完的事。
田亩改制,关乎粮产、农兴,甚至军资、财政。然内忧外患,进退无门。
他无论怎么做,也无法忤逆上位者的意志,似深秋的病蝉,等不起来年的春潮。
虞愔复捧起案上早已冷掉的米粥,望着碗中即便被泡涨依然并不丰满的米粒。想南衡不能亲赴东湖,这些陈米,不知冒了多大危险偷偷带入宫闱。
为了食民之箪、察民之苦,这样清苦的糟米莲子粥,他又不知在寂寥的长夜,独自喝了多少碗。
她想到此处,便就着碗沿,要将碗中清粥吃个干净。
是了,良药苦口,但想要解边地黎民之倒悬,救大齐国体之累卵,这点苦涩,又太微不足道了。
一只手以大力扣住碗底,是南衡。他从桌案的对侧倾身过来,绯袖逶迤。
“粥冷了。”他说。袖底修长的手间有不容置喙的力道。
他撤下她手中的粥碗,半是叹息地对她说:“虞女官,下回能不能听从本官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他依着白瓷小碗的另一端,将余下小半碗冷粥食尽。又冷又苦又黏腻的滋味,在他的记忆里,总是与漫天大雪下,胞妹和母亲咸涩的啼痕相映衬。
“罢了,”他放下碗,对虞愔说:“快到上值的时辰了,你出去罢。”
虞愔有些犹疑,最后还是朝他揖过礼,关门退出去了。